忽地,他的膝盖像被人生生砍了一刀一般,他痛得曲起,身体顿时失衡,狠狠跪在床边方才四散的碎片上。
    他心底暗骂一声,正要起身,却被冉青禾顺着镣铐拽过身子,将左手隐藏在袖中的簪子狠狠插上他脖颈处跳动的脉搏。
    冉正唇边那点戏谑的弧度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可置信的眼神。失去意识前,眼前是少女冰冷至极的脸。
    所有的一切,在簪子破开皮肉的瞬间戛然而止。
    没有预想中的阻力,不像是刺进血肉之躯,像是刺进了一块柔软的膏脂,随即,便是万籁俱寂。
    箍在她腕间的力量消散,那只手甚至没来得及抽搐,便软软地垂了下去。滴落的鲜血染浸了她的红色罗裙,裙摆上的绣样也被鲜血覆盖,血迹将原本的图案涂得模糊不清。
    她拔出簪子,这银簪是婆母送她的及笄礼,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件首饰。她试图用衣袖擦干净簪子上的鲜血,却在抬手的瞬间,忽地想起,这罗裙也是姐妹们轮番绣了一月有余的,不能弄脏。
    她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方还算干净的帕子,试图将衣裙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其余三人,便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
    国师嫌恶地看了一眼躺在瓷片上的冉正:“就差一步。”尾音似乎带着一丝赶不及的懊悔,他上前一步,似乎是要将冉正尸体也拖走,却被身后的亓风一剑拦住了动作:“楼师兄莫不是忘了,前尘事不可干预。”
    一句话表面上喊得是伪装楼听澜的国师,却让楼听澜也不由一顿。
    国师扫了一圈,三人齐齐在场,他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他深深看了地上的冉正一眼,随即立刻飞速离去,像是赶着要去做什么一般。
    楼听澜与亓风对视一眼,亓风再次随国师追去。
    冉青禾愣在原地,盯着床上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后退了半步,像是本能地想要拉开距离。
    国师与她兜了两天的圈子,不想,最终的目的地竟是这里。直到此刻,冉青禾终于意识到,前尘镜已然被驱动,而她,是这场回溯中的主人公。
    难怪国师与她定下三日之约,要她不能阻碍他的一切行动。她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遵守什么约定,而是暗中跟随国师,寻找前尘镜的下落,却不知,原来她早已身处前尘镜中。
    城中,钟鼓楼声依次响起,向全城百姓报时。
    她恍惚意识到,前尘镜中,冉正的死提前了……
    她看向楼听澜,他却只是敛着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阵阵钟声似乎也惊醒了床上低头抱膝的“冉青禾”,她原本空洞的眼神忽地在此刻凝聚,盯着手中的簪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紧握住簪身,簪尾抵上脸颊的瞬间,肌肤本能地泛起了细小的颤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手腕用力,毫不犹豫地划下去,温热的血珠从伤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汇聚成流,爬过她白皙的肌肤。
    一下,又一下。
    鲜血没入深红的衣襟,直到血痕交错,看不清原本的面容。
    楼听澜袖中的手指,抬起又落下。
    冉正已死,若是冉家人追究起来,怕是整个慈幼院都难逃一劫。可现在,“冉青禾”却用这种方式,将自己与慈幼院剥离开来。
    簪子最后刺入的,是她自己的心口……
    她终于停下手,簪子“当啷”一声滚落在地上,也是在这一刻,凡人界内稀薄的灵气大片大片地涌入她的身体,止住她的面颊心口的血迹。
    灵气以极缓慢地速度拂过她的身体,原本的伤口亦是慢慢愈合,经脉、筋骨、丹田,不断地涤荡、重塑,最后,丹田内积蓄的灵气,缓慢凝聚成手掌大小的长剑,是为剑道修士的本命剑。
    “冉青禾”悟道了……
    剩下的,已无需再看下去,楼听澜捉住冉青禾的手腕,“走吧。”
    但反常的,没有拿出戒律堂的镣铐,只是顺着亓风留下的痕迹追去。
    冉青禾任由他抓住自己,又赌气一般,双手握紧又松开,忿忿开口道:
    “你要救便一直救,你一会儿救一次,一会儿又不救,你自己随心所欲便罢了,为何又来招惹我?我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楼听澜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冉青禾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淡,琉璃一般干干净净,像是容不下任何污浊。
    她直接挑明道:“镜外之人不可干预前尘镜中所有发生之事,你为何出手伤他?”
    她冷声一笑:“总不能是楼仙君见我可怜,起了什么恻隐之心?”
    “既然楼仙君这么爱大发善心,那先前的天海谷,又为何对怨灵伤人坐视不管?”
    楼听澜心下也不由得烦乱,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失控,为何忽地出手,心底的话在脑海中搅得千思百转,几次欲言又止之下,却只脱口一句:“你误会了。”
    第19章
    “误会?”冉青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气得嗤笑出声。
    “那仙君倒是说说,我误会了什么?”
    “魇林之中为救我灵气耗竭,天海谷又对我不闻不问,方才却又出手相助,怎么,是我误会了什么?”
    她一一细数过去,只是这些话说出口后,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记的过分清楚了。
    见楼听澜仍不答话,她压下心底一抹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唇角扬起,恢复了往日面上的戏谑,上前一步,抬手抚向他额间的红痣:“仙君莫不是对我起了意,所以才……”
    “不是,没有。”
    楼听澜后撤避开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先否认,而后又一板一眼解释道:“是他自己未站稳,摔在了你面前,才被你……”
    他刚解释到一半,又察觉到自己这番话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半路止了话头,生硬地开始转移话题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的?”
    冉青禾见他避而不答,脸色也淡了下来:“第一面。”
    “国师府,我见仙君的第一面。”说着,她的手往下探去,按向他的心口,直到他痛得闷哼一声,才满意的收回手,继续解释:“我便是这样认出仙君的。”
    “不过那时,我只有九成把握,最后一成,是因为亓风。”
    楼听澜重复道:“亓风?”
    冉青禾:“他问我为何知道国师是戒律堂弟子,若国师是你,他不会有此一问,在那之后,我才有了十分把握。”
    楼听澜皱眉:“可那时你说,与国师早已相识,不忍他受伤……”
    冉青禾打断道:“仙君对我的话倒记得十分清楚,不过都是我信口胡诌罢了。”
    楼听澜莫名心口堵了些,只嗯了一声,他知道,她素来是这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挂在嘴边,心底却未必有一分真心,天海谷是这样,藤牢之中是这样,方才也是这样,随意地撩拨别人。
    两人之间的氛围倏地冷了下去,直到冉青禾再次打破了沉默。
    “慈幼院中,你看到了什么?”
    她一直想要得到前尘镜,并非是要利用前尘镜去改变什么,因为前尘一旦改变,后事便无法预料,甚至无法收场,在这一点上,她很清醒,很理智。
    但她迫切想求得一个真相。当年之事,是仅有带教婆母一人参与,还是她曾真心相待的人也有参与。
    楼听澜回道:“既已悟道成为修士,过分牵挂凡界反而会伤及自身。”
    道理如此,可她没法不在意。
    她的目光攀向他的脸侧,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楼听澜避开她直白的目光道:“及笄日那天,为你束发的婆母在你的酒杯中下了药。”
    冉青禾沉默了一瞬,又追问:“我知道……其他人呢?”是否也有参与?
    楼听澜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不知。”他语气自然,毫无波澜,可说完却又轻咬了下舌尖,微微的刺痛像是在惩罚他的谎。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用簪尾划脸又刺向心口的画面,鲜血淋漓,全身的血色与一身红衣交织,做到这种地步,只是为了不累及她慈幼院中的同伴。
    他不擅长说谎,但他只是莫名觉得,一个为他人付出如此代价的人,或许不希望听到,她为之付出的人,其实并不值得。
    所以,他并未将笄礼上众人的话明明白白地摆在明面上,只说了句不知。
    冉青禾笑了,只是笑的没什么温度,看着他抖动的眼睫,在心底发出一声轻叹,“骗子。”
    只是这句骗子,说的却不知是谁。
    *
    帝京长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楼听澜一面分神看她的动作,一面观察着长街的情况。
    冉青禾瞧见他不时瞥来的目光,好笑道:“你不必将我看得这么紧,你要找国师,我也要。”
    她真的很好奇,国师发动前尘镜,难道仅仅是从她手下救下冉正不成,一个皇商,对他这般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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