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喧囂,像厚重的灰幕压向天际。
    大漠悬掛的太阳,都被染成了失血的惨白。
    断戟斜插在焦黑的土地里,处处散落著撕裂的甲片,没来得及拔的箭簇半埋在血泥之中,箭尾的羽毛被这战火熏得焦黑。
    伤兵的呻吟混著濒死战马的嘶啸,九边的天越发暗淡了。
    自从拿下了木夷和忽尔槐两地,蛮夷联军的反扑越发凌厉。
    如今有了蒙古加持,战力更胜。
    听说拓跋努也准备从后方来到了忽尔槐战线了。
    偏偏这般,上边还下了令,只守不攻,不少將士都觉得憋屈极了。
    守虽然伤亡的兄弟少,可天天像乌龟一样蹲著心里总归是憋著一股气!
    已是夜深,李彦卿从城门外风尘僕僕地掀开了景宴的营帐。
    捲起的风都带著挥不去的血腥味,將案上的烛火吹得晃了晃。
    李彦卿抹了抹脸,掌心蹭下半道黑灰,甲冑上还沾著未乾的血渍,这是刚刚在战场上留下的。
    他声音哑得像被沙磨过一样,往帐中扫了一眼,见景宴正站在地图旁,仔细思索著什么。
    “西城门守住了,蛮夷那些狼崽子,这些日子像不要命一样!”
    但如今的攻势来看,兄弟们的盾甲快顶不住了,得赶紧从后营调些新的来。”
    景宴微微抬头,指尖仍留在地图上忽尔槐西侧沙丘的位置。
    不止將士们,景宴在九边这些日子,休息的时间也极少。
    抬手將案上的地图挪了挪,脸上的疲惫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他的指尖沿著忽尔槐往西的边界画了一道线。
    线外的空白处连个像样的地名標记都没有,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沙丘,这里是蛮夷人骑在马上闭著眼都能跑熟的地方。
    將蛮夷赶到草原境內,他们確实冒了大险,可为了天朝的平民百姓,这个险又不得不冒。
    蛮夷陈兵九边各地时,不管他们如何防范,但凡被抓住一丝空隙,天朝九边周围村镇的百姓便会遭其屠戮。
    他们性子又贼,杀光抢光后,骑著马就溜回草原。
    若將战线一直放在天朝境內,周围的百姓不知要提心弔胆过多久。
    不过从如今来看,那个决定没错。
    出其不意拿下忽尔槐、木夷两城,將战线推到了韃靼境內。
    他们在这里镇守,至少能保证后方百姓性命无忧,只是粮草供给和將士们要更辛苦些罢了。
    就像现在,若是在九边,盾甲残破算什么?
    九边的铁匠铺叮噹声从早响到晚,断了的枪头能重熔,裂了的盾面能补甲片,库房里堆著的收缴武器,哪怕残破也能融了,给兄弟们再换身行头。
    可在忽尔槐不一样,这里往日是边陲小城,全城拢共就几个老铁匠,还是从寧夏镇隨军过来的。
    这时候只能派兵从后方运物资来,还得防著蛮夷人的突袭。
    景宴看向彦卿,示意他安心。
    “新的粮草、武器,算著日子也该运过来了,让战士们补给足够。”
    “听皇伯父传来的新消息,赵家那位在周边各国收了战马,这些日子也儘速送到九边,到时候军中又添战力”
    草原征战,战马是必不可少的。
    林景宴给已坐在身旁的李彦卿添了杯茶,见他紧绷的肩梢鬆了松,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不必忧心。”
    又说了两句閒话,想让李彦卿紧绷的神经松一松。
    “赵家那位倒是个利落人,先前只知这些商户常年在关外跑商,眼毒手快,没想到这时候竟还能从周边各国收来那么一批战马。”
    “有了新的战马,咱们的轻骑也能派上用场了,或追或打,总归不能让蛮夷占了便宜。”
    李彦卿身上的铁甲已许久没换,日日都要在城门各处防著蛮夷的侵扰与反攻,也只在景宴这里能得半刻安寧。
    不知为何,只要在林景宴身旁,他就觉得心中平和得很,仿佛什么事都不算事。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划过喉咙,轻声道。
    “那便好。”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战场实在太残酷,残酷到让李彦卿这个往日京城中最肆意妄为的公子哥,如今经过战爭的洗礼也只剩沉默与心痛。
    帐中的烛火跳啊跳,將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久久未动。
    李彦卿张了张嘴。
    有心想问还要守到什么时候,嘆了口气,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景晏这般做总有他的理由。
    看到只守不攻伤亡骤然减少的军营,他私心也是想他们歇一歇的。
    晚进攻一日,许多人,便能多活一天。
    这仗越打越狠,越打越疼,打到最后,便是不死不休。
    可是,日日耗著,皇伯父和林四娘那边又常又吃了几个败仗,还要听那些蛮夷人在城门的叫囂,太伤士气了。
    彦卿的沉默,景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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