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罗浮,景元私宅。
    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在静謐的庭院,为青石板路和嶙峋的假山镀上一层银边。
    景元独自坐在主屋的屋檐边缘,一条腿隨意地垂落,轻轻晃荡著,另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指间勾著一个精致的玉质酒壶。
    他並未穿著平日那身威严的將军袍服,仅是一袭简单的深色常服,银白长发鬆散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隨风微动。
    此时的他,眉宇间少了运筹帷幄的沉稳,倒多了几分落拓不羈,更像话本中那些寄情山水的游侠,或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对月独酌的隱士。
    他仰起头,对著壶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酒液顺著唇角滑落一丝,他也浑不在意,只是望著那轮明月,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下独酌,当真好兴致。”
    带著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院落的寂静。
    景元闻声回头,看到贾昇站后脸上並无意外之色,似是早已料到会有人到访。
    “许是跟年轻人待得久了,感觉自己也轻狂了几分,竟学的偷閒躲静,上房揭瓦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又变戏法似的从身旁摸出另一个同样质地的玉壶,手腕一扬拋向贾昇:“接著,五百年份的陈酿。”
    贾昇接住,拔开塞子,也学著他刚才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动作带著年轻人特有的爽利。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渍,毫不客气地走到景元身边,並肩坐下,將酒壶放在手边。
    “你本来也不老,八百岁正是年富力强、大展拳脚的年纪。我看你起码还能再为罗浮服务个一千年,爭取把神策府坐穿。”
    景元:“……”
    他拿著酒壶的手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地瞥了贾昇一眼,这话听著像是鼓励,怎么品都带著点“诅咒”他劳碌命的意味。
    景元默默饮了一口,感觉刚才那点感慨瞬间被这傢伙衝散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接这个话茬,否则这小子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贾昇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用酒壶轻轻碰了碰景元手中的那个,发出清脆的“叮”声,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话说回来,要是让那位天击將军知道,你下了禁酒令,自己却躲在这里偷偷开喝……”
    他可是亲眼见过飞霄堪称灾难现场一般的酒品。
    景元閒適地又仰头灌了一口,任由微醺的感觉在四肢百骸蔓延,语气带著几分幸灾乐祸:
    “无妨。此时有她那位『擅长食疗』的隨军医师在旁悉心照料,此刻头疼欲裂、无暇他顾的,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戏謔,“我听闻那位医师的醒酒汤,足以让人刻骨铭心,短期內绝不会再想沾染杯中之物。”
    贾昇想像了一下,隨即又生出几分好奇:“……听你这么一说,有机会我还真想尝尝看,和姬子姐亲手泡的咖啡比起来,哪个更……嗯,更提神醒脑,回味悠长。”
    景元失笑摇头,决定不深入探討这个危险的话题。
    他侧头看向贾昇:“说来,今日你倒是没与丹恆和白露一处?”
    提起这三人,景元就忍不住想起此前那“惊心动魄”的夜晚——云璃化身豌豆射手饱和轰炸廊桥,怀炎老將军此后看彦卿的眼神就跟防贼似的,充满了某种“带坏我家孙女”的警惕与怨念。
    贾昇耸耸肩:“他们俩又偷偷摸摸跑去鳞渊境了,我等会就跟过去瞧瞧。”
    景元:“……”
    他握著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突然觉得这酒可能喝不踏实了。
    丹恆自从离开幽囚狱,踏上星海列车后,便一心与持明族的过往划清界限。
    如今能让他屡次三番与白露单独前往鳞渊境,除了白露这一层原因外……恐怕也就只有那禁忌的“化龙妙法”了。
    贾昇也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望著远处鳞渊境方向隱约的波光。
    “丹恆他……自从在匹诺康尼,得到了一份关於未来的预言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我虽然给过他保证,说万事有我,船到桥头自然直……但他好像並没被完全安抚到。”
    他嘆了口气,“那傢伙,看著闷不吭声,其实骨子里倔得很,责任心和保护欲都强得嚇人。估计是想靠自己,为可能到来的『万一』,多准备一些底牌吧。”
    景元的金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他仰头饮尽壶中残酒,任由那苦涩与醇香在舌尖交织,如同品味著过往的岁月。
    “不管是丹枫,还是如今的丹恆啊……”
    他声音低沉,“在关乎身边人的事情上,都是如此……执拗。”
    贾昇仰头灌了口酒:“上次离开罗浮后,丹恆和我们说了很多……关于丹枫,关於应星,关於……白珩。在你看来,白露,究竟算不算是白珩?”
    景元沉默了很久,终於再次开口:“自丹枫动用化龙妙法之后,我內心……確实曾抱有希冀。”
    他像是在对贾昇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剖析,“这些年来,我对持明族的化卵转生之术不敢说瞭若指掌,也算得上通透,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哪怕对於普通持明而言,所谓『前尘往事皆忘,罪孽皆消』的说法,也有待商榷。”
    “转生之后,外貌无二,性格底色依旧,甚至连一些细微的喜好也丝毫未变。就曾有一位持明,接连几世都无可救药地爱上同一位天人,轮迴往復,痴缠不休。更別提,龙师手中,还掌握著能够追溯前尘的秘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沉重:“对於白露这般,因化龙妙法而诞生的特殊存在……情况则更为复杂。
    尤其是自从你们星穹列车上次到访罗浮,与她深入接触后,她变得越来越像『她』了。某些小动作,说话的语气,甚至是一些近乎本能的反应……都像极了白珩。”
    景元抬起头,望向天穹那轮皎洁却清冷的明月,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嘆息。
    “我们都希望白珩能活,希望那缕熟悉的故人魂灵得以归来。但……谁又真正问过白露,她愿不愿意『死』去,让位给一段属於他人的、充满欢笑与泪水的过往呢?
    忆起往昔,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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