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可能,是两人都已经猜到,但却不愿相信的可能。
    他们都见证过,那只怨灵可以吞噬其他怨灵。而元婴境塔狱如今只剩下那一只怨灵,只能说明,弱肉强食,最大的那只怨灵,将其余怨灵已经全部吞噬殆尽。
    而那些名字,便是怨灵存在过的证明。
    她不太确定地看向楼听澜。
    “它念出‘千雪’这个名字时,和念其他名字的感觉……不太一样。”冉青禾努力捕捉着那一刻的模糊感知,“其他名字,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重复,而‘千雪’却像是……”它的本名。
    楼听澜声音干涩,抬眸看向她,似乎在寻找着某种慰藉。
    “那第二个问题呢?”
    她的神色带着郑重,“第二个问题是,他是谁?”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你也再清楚不过。”
    “楼逸之。”
    “的确”,楼听澜回道,“我每一次进入塔狱,都能够听到,它……在呼喊我父亲的名字。”
    “每一次。”他重复道。
    “它见到静心剑会怔住,是因为,这把剑,是我父亲赠予我的佩剑……”
    “它曾唤外公作爹爹……”
    “它与我交手时,仿佛能够看穿我所使的青霄剑法的所有路数……”
    每说出一句,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线索一点点在拼凑,指向那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只是……不可能。”
    他又否定道:“即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答案,那只怨灵是我的母亲,但我也无法相信,她会去吞噬其他怨灵来壮大自身。”
    而这一个疑团,便是唯一的无可解。
    “可它是怨灵,不是你的母亲。”
    这话一出,连冉青禾自己都怔住了,她的心底,原来竟是这样想的吗?
    而此刻,萦绕在她周身的黑气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淡了一瞬。
    “抱歉。”
    她忽地有些慌张,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千雪前辈是怎么死的吗?”
    “怨灵怨结在于生前死因,只有弄清楚这个,才能对症下药。”
    楼听澜道:“你相信运道吗?青霄曾有长老,可以卜算天机。”
    冉青禾立刻想到:“千机卜?”
    楼听澜很是意外她知道这个名字,但还是继续道:“他曾经推算过我父亲的运道,在他的推算结果里,我的父亲会因救她而死。”
    “所以,她抛下了所有人,自毁灵台。”
    冉青禾盯着他的眼睛,面色凝起:“可你也应当知道,心甘情愿赴死的人,不会化作怨灵。”
    “是谁,告诉你这个所谓的真相?”
    第58章
    楼听澜微微摇了摇头。
    自他有记忆起,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他。这个消息在无形之中,已经潜移默化成了不容争辩的事实,任谁也不会去质疑。
    而千雪之死,也成了楼云崖可以被攻讦的理由。人们总是会惋惜已经逝去的美好,所以他们开始大肆宣扬千雪的功德功绩,叹息这样一位修士的殒落。
    而对楼云崖的态度,则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甚至有人恶意揣测,说不定,是楼云崖知晓占卜结果以后,先下手为强。
    “你不觉得有些可笑吗?”冉青禾轻嗤一声,“仅仅是因为一次可笑的占卜,所有人都认定楼云崖会因千雪而死。”
    “可是当千雪死了,楼云崖却反而成了被攻击对象。”
    楼听澜忽而看向他,眼底闪过一抹微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冉青禾的话的确给了他启发。虽说,母亲身死真相尚未得知,但这一切的源头,原本只是一次占卜,所以,只要找到千机卜,或许便能够抽丝剥茧,追本溯源。
    提及千机卜,冉青禾似乎是迟疑了一瞬,那日裂隙,堕道之事犹在眼前,她下意识地便又与楼听澜拉远了距离。
    楼听澜对此一无所觉,而是沉吟道:“可是据宗内消息,千机前辈数百年前便已云游,行踪不定……”
    冉青禾:“想必,二长老应当知道他的下落。”她故意隐去了裂隙之中楼关所说的堕道一事,只说他是走火入魔,后被楼关带走。
    可当二人深夜拜访楼关居所时,楼关见二人是一同前来,眉间轻蹙,旋即又微笑道:“听澜,你应当是忘了我与你讲过的话了。”
    “有些时候,若是过分寻究真相,反而会因小失大。”
    可楼听澜却是恭敬行了一礼:“若是不探究真相,听澜也不知什么是小,什么是大,有时候,对别人来说是小事,对我而言,却是极为重要之事,所以,千机前辈的下落,还望二长老能够告知听澜。”
    楼关轻叹一声,只是眼底无半分暖意。良久,她无奈道:“通天塔,炼虚境狱。”
    “他现今神智不清,所以至于又能得知什么,全在你自己。”
    *
    晨光熹微,天光乍现。
    两道身影裹着晨间的雾气,再次站定在了通天塔狱门前。
    “我曾经调过通天塔的案卷,但戒律堂存放案卷的藏书阁阁楼,曾经在百余前被不知名的灵火烧毁过一次,所以,如今通天塔的炼虚境狱究竟关了什么邪祟怨灵,我也无从知晓。”
    楼听澜阻在冉青禾的身前,认真解释道。他如今灵力损了大半,又跌了一重境界。若是出现危险,怕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住她。
    冉青禾脚步微顿,一时没能理解他的言下之意,便说道:
    “我会保护你,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楼听澜如释重负一般轻笑一声,她的回答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
    他轻轻嗯了一声,在掌间绘出几个繁复的法诀,反手打出,塔门上的禁制随即解开。
    一股阴寒刺骨、混杂着腐朽与怨念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两人俱是心神一凛。
    炼虚塔狱与上层低阶塔狱不同,而是一片自成天地的昏暗空间。灰蒙蒙的天空压抑低沉,脚下是湿冷黏腻的黑土,四处弥漫着稀薄的瘴气。
    “屏息。”楼听澜率先察觉出了塔狱气息的不同寻常,“这里的瘴气会干扰心智。”
    冉青禾不以为然,十分熟练地抽出一张玄黄符箓,不由分说地拍在楼听澜的后心。
    她先前屡次出入鬼瘴之地,应付瘴气已然是绰绰有余。符箓传来的一股温和的灵力,瞬间游走在四肢百骸,抵御住了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楼听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终是低声道:“多谢。”
    “说了要保护你的,少谢来谢去的了,找人要紧。”冉青禾扫视四周,神识谨慎地向外探去。
    楼关只说千机卜被下在了炼虚塔狱,可是塔狱之大,两人在这片蛮荒之地搜寻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处凹陷的谷地,发现了一处被束缚咒笼罩的山洞。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踏入洞穴之内。
    洞内光线昏暗,楼听澜只能捻起一个火符聊以照明。
    火光映照之下,他们方才看清,洞穴中央,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是千机卜。他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明灭不定。
    他岔开大腿,随意地坐在泥地里,一只手扶在支起的膝盖上,而另一只手则在摆弄着面前地上的几颗石子。
    他将石子排好顺序,嘴里咕咕哝哝地念着什么,而后胡乱地又将石子捡起丢了一地。
    察觉到有生人气息靠近,他也没有立刻抬头,仍旧在重复着捡石子、丢石子的动作。
    两人屏息以待,直到他面前的石子被扔出了一个他略显满意的位置,千机卜方才抬头看向面前二人。
    冉青禾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底满是警惕,裂隙中叫嚣着让弟子与他比剑的癫狂身影,与眼前之人逐渐重叠。
    然而,当千机卜浑浊的目光触及楼听澜的面容时,他的动作忽地一滞,眼底的血色也如潮水般退去少许,露出一丝短暂的、令人心碎的清明。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楼听澜,像是要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云崖……?”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的喉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楼听澜深吸一口气,恭敬鞠了一礼,尾音似乎有些颤抖:“晚辈楼听澜,楼云崖与千雪之子。今日冒昧前来,只想请问前辈,当年关于我父母的卦言,究竟……”
    “楼云崖……千雪……”千机卜彷徨无助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抖动起来。
    眼见狂乱的气息就要重新占据上风,冉青禾忽地从怀中拿出了那枚小巧的掌门玉牌,一枚刻着“常”字的玉牌。
    而这枚玉牌,如同一颗静心丹一般,安抚了千机卜躁动的气息。
    眼见他身上暗红的纹路开始消失,冉青禾单刀直入地问道:“楼云崖和千雪与你有仇吗?你要那般诅咒他们?”
    而恢复了几分意识的千机卜显然又变得与裂隙中一般不好对付。不过好在,束缚咒限制住了他的灵力,因此,即便是愤怒,他也只能将地上的石子,如孩童撒气一般,丢向冉青禾。

章节目录


被高岭之花首席盯上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云为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为洲并收藏被高岭之花首席盯上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