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走后,魏王面色愈发沉重。
    他看向萧贺夜蒙著素纱的眼睛,喉结滚动,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魏王郑重道:“二哥,无论用什么法子,多少银子,我一定给你把药材都找来。”
    萧贺夜气定神閒,半点著急也没有。
    他微微侧首,面朝许靖央的方向:“只是偶尔看不见,又不是不良於行,你们不必如此紧张。”
    萧宝惠紧皱眉头:“怎么能不紧张!二哥你是皇子,又是能领兵打仗的將领,你的眼睛要是好不了……”
    她忽然停住,声音戛然而止,又急忙呸呸呸三声。
    “二哥肯定会没事的。”
    许靖央正在看郎中方才写下的药方。
    確实有三四味稀缺药材,不是生长在遥远的北梁,要么就是夏天才有,亦或是存世罕见。
    不过,许靖央放下药方,也没有慌张。
    “只要有人脉、有银子,药材不会那么难寻,再珍贵稀有的东西,只要存於世,便能找得来。”
    她转向萧贺夜:“王爷当务之急,是静心休养,按时用药。”
    萧贺夜顺势接道:“那好,本王要同你住在一处,一间屋子。”
    说罢,他马上就吩咐魏王:“三弟,烦请你命本王的僕从,將我的东西都搬去许靖央屋內。”
    厅內霎时一静。
    魏王连忙看向许靖央。
    萧宝惠最先反应过来:“那怎么行?一个屋子太拥挤了!你们两个都有伤在身,挤在一起如何休养?”
    许靖央也皱眉:“王爷,这不妥。”
    萧贺夜却瞧向许靖央的方向。
    “本王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只信得过你,有你在身边,本王才能安心休养。”
    他顿了顿,带著几分意味深长:“方才还说让本王好好养伤,转眼便不肯应了?”
    许靖央抿了抿唇,萧宝惠和魏王都等著许靖央做决定。
    须臾,许靖央开口,声音已有所缓和。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魏王殿下,再多搬一张床榻进內室。”
    魏王轻咳一声:“……好。”
    他转身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回头补充道:“我让人將床榻放在东侧,与原来的床隔开些距离,中间用屏风隔开,也……方便些。”
    萧贺夜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道:“有劳三弟。”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魏王立刻吩咐下人去办。
    萧宝惠还想说什么,被魏王用眼神轻轻制止。
    医官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开了新的方子,方才退下。
    午膳摆上,萧贺夜神色如常,比先前更放鬆些。
    虽目不能视,举止依旧从容,偶尔侧首与许靖央低语两句,姿態亲近自然。
    两人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魏王也看在眼里。
    膳后,魏王亲自去督办床榻和屏风之事。
    萧宝惠拉著许靖央到廊下,压低声音:“靖央,你真要跟我二哥住一个屋啊?这……这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多不好。”
    许靖央看著庭院积雪,语气平淡:“王爷眼睛不便,需要人照应。”
    “可你是女子!”萧宝惠急道,“就算定了亲,也没过门呢,况且,你们中间就隔一道屏风,这……这跟同榻而眠有什么区別?”
    许靖央转眸看她,忽而问:“宝惠,你信我吗?”
    萧宝惠一愣:“当然信!”
    “那便信我能处理好。”许靖央道,“王爷伤势要紧,其余都是小节,何况……”
    何况什么,许靖央没有再说下去。
    萧宝惠只能嘟囔道:“好吧,反正我是觉得,二哥这个人心思很深,万一他是故意的呢?趁著病了,装可怜博取你的同情。”
    许靖央笑了起来。
    “博取同情王爷能得到什么好处?”
    “得到你的贴身照顾呀!”萧宝惠说,“哎呀,算了,也说不定是我多想,不过我瞧得出来,二哥对这门婚事满意的不得了,人都变得和善了些。”
    许靖央心想,难道以前萧贺夜就很难相处吗?
    回忆起两人第一次商议结盟,她为他出谋划策,他就將剑搭在她脖子上。
    这么一想,確实是很难相处。
    不怪宝惠担心。
    她安抚道:“我有分寸,你放心吧,何况王爷是个君子,从无越矩的时候。”
    傍晚时分,魏王已命人將一切安排妥当。
    许靖央的屋內,东侧靠墙处添了一张崭新的紫檀木榻,与原来的床榻之间隔了约莫五步距离,中间立了一架六扇山水屏风。
    屏风绣工精致,绢帛厚重,堪堪將两边视线隔绝。
    萧贺夜一些简单的常用物品,也被黑羽和白鹤搬了进来,安置在榻旁的柜中。
    许靖央站在门边,看著屋內焕然一新的布置,神色平静。
    萧贺夜由黑羽扶著走进来,停在屏风旁。
    他微微偏头,似在感知屋內的变化。
    “如何?”他问。
    许靖央走到他身侧,语气如常:“床榻已备好,屏风也隔开了,王爷可还满意?”
    萧贺夜唇角微扬:“看不见,但约莫尚可吗,只要是跟你在一个屋子,那便比本王预想的要好些。”
    许靖央瞥他一眼,没接话。
    夜幕降临,丫鬟点亮烛火,又添了炭盆。
    屋內暖意融融,烛光將屏风上的山水映得朦朧柔和。
    许靖央换过药,坐在自己床榻边,看著屏风另一侧模糊的人影。
    萧贺夜也已卸下外袍,只著中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素纱未除,烛光在他稜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王爷。”许靖央忽然开口。
    “嗯?”萧贺夜应声。
    “药材的事,我会让手下暗线也去寻,”许靖央道,“你安心养伤便是。”
    萧贺夜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又问:“许靖央,若本王当真再也看不见了,你可会嫌弃?”
    许靖央一怔。
    她看著屏风后那抹身影,缓缓道:“王爷便是王爷,与眼睛无关。”
    萧贺夜低笑一声。
    “好。”他说。
    烛火轻晃,夜色渐深。
    院外传来打更声,悠长绵远。
    萧贺夜侧首,他现在没有戴眼纱,只能看见极其模糊的轮廓。
    但那光笼聚在屏风上,將许靖央的身形勾勒得清晰。
    越看不清,越是迷离,越是引人注目。
    萧贺夜的凤眸静静地跟著她的身形而变幻。
    直至许靖央吹熄烛火,躺下。
    黑暗里,萧贺夜问:“你今日怎么没换药?”
    许靖央回道:“在宝惠的房间换过了,她说你在屋內,会让我不方便。”
    她躺下来,似乎听到萧贺夜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声。
    等许靖央再去捕捉聆听,屏风另一侧,萧贺夜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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