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过这男人窘迫的样子,顾鸢憋笑憋到不行。
    被出卖到这地步,再解释已经没用,祁景之板着脸默不作声地拎着严旭衣领,把人塞进网约车。
    喋喋不休的醉话被车门封住,世界才清静。
    史密斯这边,饭店经理帮着顾鸢送上另一辆车,他酒量比严旭好得多,虽然走不了直线,但大脑勉强能正常运转:“evelyn,这两个月我在中国四处逛逛,婚礼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你好好玩吧,婚礼哪用你操心?”顾鸢在车外站着,生怕他突然打开车门掉出来。
    “我可是你娘家人。”史密斯趴在车窗上猛拍胸脯,“你们中国结婚不是有个什么游戏要做吗?到时候我肯定不让他带走你。”
    祁景之处理完严旭再过来,史密斯正说到这句“不让他带走你”。
    “谁啊?谁要带走我老婆?”
    一个醉鬼,一个醋精,顾鸢懒得替他们多解释,挥手让司机把车开走。
    这里离家只有五公里,时候还早,顾鸢想散步消食,祁景之便让司机开车跟着,万一她走累了,随时上车。
    “不要小看我体力,手术台上十几个小时,比走五公里累多了。”顾鸢边说边解围巾,一旦走动起来就觉得热。
    解下来后,她绕到祁景之空荡荡的脖子上。
    这季节他连高领毛衣都不穿。
    男人无奈地拽住围巾:“我不冷。”
    顾鸢回头,一脸严肃地制止他下一步动作:“不许摘。”
    像那个炎热的夏天,在海城,她脱下外套围在他脖子上,蛮横不讲理。祁景之妥协地笑了笑:“好,不摘。”
    围巾残留她的体香,干净温暖得让人迷醉。
    顾鸢喝的酒不多,走路消耗了一半,冷风吹走另一半。
    清醒的脑子里,严旭那些话一刻不停地涌动起来。
    后来祁景之带她
    抄近道,走在安静的胡同里,外面没什么人,只有家家户户或明或暗的灯光。
    有人倒出门外的水积在路面上,祁景之将她背起来。
    顾鸢用下巴磕着他宽厚的肩:“老公。”
    “嗯?”他不疾不徐地走着,缓慢平稳。
    “你什么时候开始冒充小李的?”她开门见山。
    祁景之身子微僵了一瞬,继续平稳地向前走,语气也平静:“太久了,不记得了。”
    顾鸢以为他是在敷衍,却紧接着听见他认真的嗓音:“项目刚开始不久,有一次我去部门视察,小李正跟你聊天。”
    “说他那会儿业务不精,是实话,但其实也犯不着接到我自己手里来。”
    “我确实存了私心,明面上不好和你多接触,但总想着,让我们之间多一点联系。”
    顾鸢静静地听着他声音,连心跳都温暖起来。
    “很多话我不好说,也不好问。”想起那段日子,他自嘲地扯了扯唇,“但李鹤可以。”
    “那时候我竟然羡慕他。”
    “笨蛋。”顾鸢吸了吸鼻子,脸贴在他的侧颈窝。
    原来那个会随时为她答疑解惑,陪她线上加班整理报告到深夜,还会常关心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的“朋友”,是他。
    平日那副刻薄冷漠,拒人千里的模样下,藏着他一直以来的温柔呵护,和他饱经创伤却依然坚定的内心。
    “我去海城出差那次,也是你故意问的吧?”她想起那天李鹤突然联系她,问她去哪儿出差。
    不久后,祁景之便和她偶遇在同一家酒店。
    或许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他暗中推波助澜。
    “是。”那天在她房门外,他终究没能问出口,只能以李鹤的身份打听,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瞒,“酒店是晖腾名下的,我以权谋私,和你住对门。”
    难怪。以他的习惯,怎么可能住商务大床房。
    “我的套房给了严旭。”
    顾鸢嘴角一抽,不禁担忧严旭能不能活过明天。
    他知道的秘密也太多。
    小伙子是个实诚人,顾鸢想为他说点话:“你不会怪严助理吧?”
    想起男人刚在停车场的表情,比寒冬腊月的风还要刺骨,如果目光有实质,严旭早已被射成筛子。
    “我打算把他调到后勤。”祁景之冷声说。
    顾鸢愣住:“啊?”
    “扫厕所。”
    听出他是在打趣自己,顾鸢笑着捶捶他肩膀,被男人捏了把腿弯:“别乱动。”
    “哦。”顾鸢乖乖趴好。
    其实她还能走很远,只不过他的背,上去了就不想下来。
    后来坐在他身上,也不想下来。
    男人衣襟半敞靠着沙发,围巾依然挂在颈间,只不过被他攥着绕到她身后,将两人缠在一起。
    尾端金黄的细穗抖得像麦浪。
    灯只开了玄关一盏,勉强能照到客厅,把缠绕的影子投映在窗帘上。昏暗光线里,男人胸口的薄汗盈盈泛光。
    顾鸢低头看了一阵,视线又落回他脸上,手心捧住一片湿润:“你怎么那么爱出汗?”
    “你自己动试试?”男人微眯着双眸,腹肌绷紧蓄力,如愿听见她失控的音调,再捏着她下巴用唇堵住。
    旧伤未愈,又添新的。
    前胸后背都是划痕。
    洗完澡,新的划痕已经成鲜红色,浑身皮肤也泛红。顾鸢这方面细致讲究,去医药箱取碘伏。
    祁景之觉得他应该参与一下网络上的热议话题——有个外科医生老婆是什么体验。
    每次做完,都要亲自为他伤口消毒,这大概是全世界独一份的恩赐享受。
    当然,是最近才开始的。
    以前她才不管他。
    “周末去趟寺庙吧。”他看着面前认真涂药的女人。
    “干什么?”顾鸢抬起头,不禁揶揄,“求子啊?”
    祁景之失笑:“我百子千孙都被封印了,还求子。”
    “噗嗤——”顾鸢手抖了下,连忙缩回来,“疼不疼?”
    “没事儿。”划破点皮而已,本来也不疼。
    他喜欢身上留点她的痕迹。
    顾鸢打量他两秒,继续开口:“不管你去寺庙干什么,现在说也不合适吧?”
    衣衫不整,还挺着。
    佛祖如果有感应,要被他气死。
    “有什么合不合适的。”男人毫不在意,“佛祖也有过七情六欲,了却红尘之前他什么没见过?”
    “你还挺懂。”
    “当然懂。”祁景之轻描淡写的,“毕竟也尝过看破红尘的滋味。”
    顾鸢心口一颤:“你不会想去当和尚吧。”
    “不会。”他抬手捋顺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掖到耳后,“我还不够格。”
    他永远做不到真正释然。
    佛不允许自己的信徒挂念深爱的人到死,所以他不会。
    每一道新伤仔细消完毒,顾鸢把碘伏放回医药箱,再帮他扣睡衣扣子:“到底要去寺庙干嘛?”
    “给我俩算一卦。”
    顾鸢眉眼一动,不可置信:“现在想起来合八字,会不会晚了?”
    “不晚。”他揉她手,带着固执的力道,“反正一定是天作之合。”
    熟悉的词又被提起,顾鸢瞬间笑出声:“你还没翻篇?”
    “翻不了。”她曾经心甘情愿嫁给别人这事,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除非用新的覆盖。”
    “……好吧。”顾鸢拿他没办法,仰头亲亲他下巴,“那我陪你去覆盖。”
    男人有时候就像小孩,幼稚又较真。
    可恰恰是因为在乎。
    她心软,睡觉前被他哄着,同意再来一次。
    “我转过去吧,一会儿又挠伤你……”
    “不要,就这样。”男人温柔地俯身下去。
    昏暗中看着她白皙发光的脸,由澄澈变迷离的眼睛,将她所有表情都深深地镌刻进脑海。
    *
    周末,两人如约去寺庙。
    顾鸢挑了座香火最旺,口碑最灵验的寺庙,坐落于高高的山顶上。因为地势和规划,山门不能停车。
    阳光刺目,顾鸢用手遮眼望向前方高高的青石板阶梯,想起去年全网盛传的八卦,回过头笑着对祁景之说:“只有一百级,你要不要跪上去?”
    祁景之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她:“你跪的话我可以陪你。”
    “……”这人欠揍起来依然十分欠揍。
    两人牵着手一步步往上,走到一半,顾鸢听见风里飘来他微沉的嗓音:“如果,我是说万一,将来你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困境,或者病痛,我会亲自从山脚跪上去,求你顺遂平安。”
    顾鸢心口猛一颤。
    “每个人能被佛祖眷顾的机会有限,求的太多,太贪心,往往什么都不得。”男人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山门,和大雄宝殿光泽闪耀的琉璃顶,“以前和现在,我都不求。”
    他把所有的机会都留给她,和他们的从今往后。
    顾鸢十多岁就去往国外,没拜过佛,兴致勃勃地每个大殿都拜一拜。
    祁景之跟在后面帮她投硬币,问她求什么。
    “什么都没求。”顾鸢站在大殿外的池塘边,望着枯竭池底的淤泥中数不清的硬币说,“谢谢他们,一直在给人们希望。”
    在医院见过太多绝望的患者家属,只能寄希望于神佛。
    虽然献身科学的她心里明白,怪力乱神救不了那些患者,但至少给了他们努力坚持的动力,在他们黑暗的心底点了一盏灯。
    有些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就像此刻她的眼前人。
    祁景之笑着朝她伸出手:“还不给我看?”
    月老殿算的那卦,她一直捏着,神神秘秘不给他看。
    顾鸢望向他无比认真地开口:“如果卦不好怎么办?”
    男人自信扬眉:“不可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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