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道菜都是令人惊艳的味道,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哪敢相信是出于这位养尊处优的男人之手。
    即便在那个纸醉金迷,人人都自恃家境门第的京圈,祁景之也是被捧在最高台,称一句“太子爷”的人物。
    他几乎没有绯闻,没人敢轻易传他的绯闻。
    就像池靳予娶南惜,那是京北池家才有的底气和资格。能和他门当户对的千金,至今难找到一位。
    唯一一次被辟谣的八卦,是三年前国际金融峰会上,他和某国皇室公主相谈甚欢的合照。
    所以他们的重逢,顾鸢只敢当做黄粱一梦,随时做好梦醒的准备,不敢多投入半分。
    可他总在一步一步,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闯进她辛苦筑起的围墙。
    还能再放任一次吗?
    就像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沉浸在无知无畏的梦里。
    可自从命运错位的齿轮在十年前被拨乱反正,梦也就散了。
    她连入梦的资格都不再有。
    顾鸢凝了凝神,停止乱飞的思绪,淡定地朝对面男人抬起酒杯:“谢谢你的晚餐。”
    祁景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仿佛在探寻她平静面容之下有无些许波动,然而深渊不见光,他什么都没发现。
    酒杯越过餐桌,压低杯沿碰了碰。
    尽数入喉。
    味蕾的享受是真实的,这顿晚餐顾鸢吃得十分愉悦。
    医院凑合续命的食堂和外面千篇一律的预制菜口味,很久没让她这么满足。
    酒也不免喝多了些,晚餐后她脑袋飘飘然地坐到屋前台阶上,听见祁景之吩咐小一收拾餐厅,耳朵像蒙了层雾,男人嗓音也显得格外温柔。
    夏季闷热,但湖中央有股沁凉,比起被烈日炙烤的城区,这里像世外桃源。偶尔起一丝丝风,吹颤了墙边垂柳的叶子,连人类理智也一并吹散。
    连绵摇晃的树影,投映在墙角水面的氛围灯,院外隐约传来酒吧驻唱歌手的沙哑声音,是一首熟悉的民谣。顾鸢突然觉得今年的七夕,有点浪漫。
    祁景之挨着她坐下,刚好距离,随时能让她沉甸甸的头靠在他肩上。
    顾鸢理智还没散尽,仍旧双手捧头搁在膝盖上,水面依稀倒映出垂落发丝的剪影。
    祁景之拎着半杯威士忌,侧着目光,扬起酒杯时也在看她。喉结因吞咽而翻滚,脸色沉寂,像镇在海面的冰川,没人知道底下是什么。
    她似乎沉浸在微醺的世界里,毫无察觉,于是男人的视线更肆无忌惮。
    灼热,痴迷,隐痛,唯独不含欲,好像是看着遥远而孤绝的月亮,别无所求,仅仅享受她的存在,让她的光芒安静地落在身上。
    直到一杯酒喝完,男人眼底才变得浓郁些,往日清沉的音色如同被砂纸摩挲过:“顾鸢。”
    她迟钝回神,嗓音也迟疑:“……嗯?”
    沉闷的一声,酒杯被搁在地面上:“在英国过得好吗?”
    他明明已经相信当年的顾鸢就是不够爱他,所以轻易就能放下一切远走高飞,相信她真的对他没感觉了。
    可偏要多事问池靳予一句,当初他们到底瞒着他什么。
    原来关于她身世的一切,都是池靳予暗中调查的,那份他一直以为的“情书”,是她埋藏了十年的秘密。
    原来她十八岁时就已经知道。
    所谓狠心,不过是无可奈何。
    当初那个承诺过一生一世的女孩,是怎么带着绝望和心痛撕毁誓言的,他不敢再深想。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怜虫,边想她,边恨她,恨到一颗心流干了血,伤口结成丑陋的疤痕,再用厚重而坚硬的外壳淬成利刃,一刀一刀,尖锐地划在她心上。
    她无动于衷,他以为她真的没有心。
    “当然好啊。”顾鸢胳膊搭在膝盖上,伸出手,试图接下银白的月光,“除了学业太辛苦,经常忙到没时间睡觉,什么都好。但也挺充实的,如果没有那几年,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她无比轻松地舒了口气:“以前的事不要提了,都过去了。”
    “那以后呢?”祁景之望着她,目光深沉,“有没有想过以后?”
    顾鸢翻动手腕,欣赏月光随之变幻的投影:“好好工作,认真当房奴呗。”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房子,虽然得还三十年房贷,但只要想想这辈子已经有一个真正的家,就觉得幸福。
    “我是说,我们……”
    “祁景之。”她笑着转过头,轻飘飘打断他,“我们没有以后。”
    他溺在她焦点模糊的目光里,短暂失去了语言功能。
    “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谈感情。我想我做到了,你呢?”她轻声质问
    他,“我以为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但也许不能怪你,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
    “今天谢谢你的晚餐。”顾鸢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真皮盒子,递过去,“这是回礼。”
    祁景之只看着,没接,她放到他身侧的台阶上。
    两人沉默到代驾过来,顾鸢接了个电话,起身。
    离开前,她站在延伸向黑暗里的浮桥入口,背对着阴影中安静无声的男人,留下一句:“七夕快乐。”
    脚步声渐远,越野车毫不留恋地驶离,偌大宅院再次归于沉寂。
    院外明明很热闹,却好像另一个平行世界,而他被隔绝在无形的次元界线里。
    许久,他拿起身边的真皮盒子,缓缓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玫金色男款尾戒。
    想起那年在旧金山码头逛夜市,琳琅满目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说他戴玫金比银色好看。
    她离开后,他的饰品全都是银色。
    *
    七夕节后,两人很久没联系。
    九月下旬天气稍凉些,但医院冷气依然足,顾鸢不慎着凉感冒。
    怕感冒药影响精神状态,硬扛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开始头晕目眩。没空量体温,但专业判断告诉她正在低烧。
    趁午休打算去药房买点药,正往电梯间走时,听见护士长在给怀孕的闺女打电话,压低的嗓音格外温柔,夹着满满的心疼和无奈:“……那也没办法,你现在情况特殊,药不能乱吃,会影响肚子里的宝宝的……”
    顾鸢无声叹了叹,心想真可怜,怀个孕,连生病都不由自己控制。
    在医院见多了病痛,本该麻木,但还是忍不住恻隐。
    电梯上七楼,收费挂号在左侧,药房在右侧,这会儿灯都关了,只有值班同事在里面休息。
    顾鸢看向取药窗口上方电子屏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又想起不久前护士长那番话,脑子突然一阵嗡嗡。
    她好像……很久没来过例假了。
    和祁景之最后一次是七夕前一天,离现在半个多月,她的生理周期应该在上周。
    虽然都记着做措施,可兴致上来难保忘形,那人又一向疯得很。
    记得有几次套破了,中途换过,她心里也忐忑,但因为不是排卵期,觉得概率不大。
    加之她的专业判断,祁景之那玩命的生活习惯,抽烟喝酒熬大夜,小蝌蚪质量能好到哪去……以后结了婚要孩子,老婆没准都要做试管遭罪。
    可如今是实实在在,一向规律的例假晚了好几天。
    药房值班的同事发现她,从侧门出来:“小顾,这是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她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带着鼻音。
    “感冒了?发烧没?”年长的同事抬手要探她额头。
    “没事儿张姐。”顾鸢笑着偏过头,“我就上来转转。”
    张姐年近五十,马上退休,看着这些年轻医生跟自己闺女儿子没两样,十分关切:“有事儿千万别扛着啊,病人还都指望你们呢。”
    “好。”顾鸢笑了笑,“您休息,我回科室了。”
    说完连忙转身去扶梯,怕再和张姐说两句,就要流露出慌乱。
    下午她请假早退,去了另一家医院。
    *
    近两年,京市各大医院陆续上线的ai系统,一半由晖腾集团旗下的西景科技提供技术支持,另一半则是池靳予的昱臻科技。
    两家公司原本是对头,池靳予做什么,祁景之都要搅个浑水,反之池靳予也不让他安生。
    但自从池南两家联姻后,自家人不打自家人,祁景之表示不找他麻烦,昱臻科技的主营业务也逐渐集中到安保行业,不再和祁景之分蛋糕。
    这天,祁景之亲自到妇幼医院,负责昱臻转移过来的业务交接。
    院长送他和严旭下楼。
    “这医院比之前冷清了,我记得一八年过来,电梯都还要排队。”祁景之看了眼轿厢侧面的楼层数。
    此刻公用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是啊。”院长无奈叹息,“现在孩子越来越少了,一些综合医院产科都没人,好在咱们这是妇幼。”
    电梯到三楼产科停下,门打开,一道纤瘦的黑色身影进入。女人微抬眼,看向亮着的一楼按键,随即好像察觉到什么,回过头。
    四目相对,口罩上方的黑眸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平静地面朝电梯门。
    祁景之敛下眼底浓色,同样平静地和院长说话,直到电梯在一楼停,穿着黑衣的女人走出去。
    门缓缓合上,继续下行。
    *
    顾鸢身体不舒服,没开车,出门就叫了个网约车。
    这会儿时间不巧,刚晚高峰,app显示十分钟才到。但她此刻头脑晕乎,胃液翻涌,实在不想去挤地铁,于是把上车地点定在公交站,坐在站牌里的金属凳子上等。

章节目录


露浸潮声[京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折枝伴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折枝伴酒并收藏露浸潮声[京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