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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此刻有人拿著摄像机从高处往下拍摄,就会发现整个咖啡店內的画面非常混乱。
    记者们三三两两面目愤怒狰狞地直对著收银台后坐著的少女,在他们四周则拥挤包围著近三十个人高马大极有压迫感的大男人。
    在而在这个包围圈之后,他们身后地板上则淒悽惨惨地躺著那个人事不知还碎了两颗牙的男记者,更远一点,两边卡座之间宽敞的道上,乐悦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任由他苍老瘦弱的父母一个抱著胳膊一个靠著肩膀的呜呜哭泣,而他在叶空那番话后缓缓转过头来,像机器人一样看向了和他隔著一堆人群的叶空。
    在这三拨人之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秦少爷沉默地站在那里,当著欲言又止的旁观者。
    有风淌过被踹坏的玻璃门呼呼刮进来,將室內原本沸腾翻涌即將爆发的气氛无声冷却,眾多记者看著不断向自己逼近的高大保鏢们,终於醒悟自己遇上了硬茬——他们以为脱离了叶家的叶空就是个纸老虎,最大財產也不过是这家看起来隨时都要倒闭的咖啡店,加上根据他们日常和娱乐圈打交道的经验,公眾人物总是会因为畏惧人言而对他们这些掌握笔桿子的人心怀畏惧退缩之心,再不济也就是发律师函警告一番——这种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的,他们哪里见过?
    於是几秒的静止后,在这阵风停歇的瞬间,终於有人放弃了继续谴责嘴皮子比他们还毒的叶老板,转头故技重施地朝门口发起了更凶猛的衝锋——只要逃出去就行了!只要闯出这扇门,他们的信號就会立马恢復,他们可以立马把消息传出去!
    匆促狂奔地脚步声就像號角。
    叶空听到的时候却只微微一笑,低头往杯子里挤了一大圈桂蜜,又咕嚕嚕往里倒热水。
    等到搅拌均匀,端著杯子抬起头的时候,那几个率先衝锋的记者已经被狠狠按倒在地扭住了手。
    先前光是秦少爷一个人拦著他们都没能立刻衝出去,这会儿多了这么多更高大强壮的男人,他们就更加只能像撞上围墙一样,要么被毫不客气地推回来倒在地上,要么就是跟小孩一样在那徒劳地往外挤。
    “没听见叶老板说的吗?让你们別急著走。”领头的那个取下自己的墨镜,拿墨镜腿在自己按倒的记者脸上极有羞辱意味地敲了几下,“来,先把手机交出来给我检查一下。”
    “你休想!”那人先是大喊,隨后又道,“我没带手机,只带了相机,你把相机拿去吧!”
    叶空喝了口水,在风吹之下又开始觉得嗓子干痒了,咳了一声才敲了下桌面,言简意賅道:“搜身。”
    保鏢头子也愣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
    在记者们的嚎叫和辱骂中,叶空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没有。”那男人笑了一下,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即便笑得无害也显出几分凶悍,“只是以前没服务过您这样第一次就这么干练的客人,有些奇怪罢了。”
    叶空耸了耸肩:“希望你们也很乾练,这样才有下次被我僱佣的机会。”
    “当然,如您所愿。”
    他转头一只手就把这个记者抓著领子提了起来,一边拽向角落一边转头朝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人走出门,从车里拿出几张遮阳挡光的帘子,在外面哗一声展开,把整个咖啡店的玻璃墙和门都遮挡起来,让外面的人再也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隨后,搜身就开始了。
    两个老人都被这场景惊得战战兢兢,看叶空的眼神变得越发惊恐。
    而叶空却在这混乱中走出来,越过了正沉默看著她的秦少爷,来到了乐悦一家子面前。
    还没走近,她就看到老太太颤抖著抬起手,企图把乐悦护在身后:“我,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害怕得不敢看叶空,手抖得不像话,却还在不断把乐悦往自己身后拉扯。
    老头也从对叶空道:“叶老板,使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该来找您……您放过乐悦吧,他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我们一家人,都会保守秘密的!”
    叶空脚步一顿。
    只有乐悦始终抬头看著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沉默和阴沉。
    他抬手按住他妈妈想保护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隨后直视著叶空道:“叶小姐,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叶空在他们面前站住了,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一家人:“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別的都无所谓,那个人是我打的,我该付出什么代价我会自己承担——可我不希望我的父母出现在任何照片或者新闻里。”
    “为什么?”叶空淡淡道,“你觉得丟脸吗?”
    乐悦眉头一皱,看来的眼神居然有几分攻击性,语气也变得桀驁阴冷起来:“有什么可丟脸的?是我的父母想你下跪丟脸?还是我父母被记者围剿丟脸?就算丟脸也是我让他们丟脸,还是说在叶小姐眼里,只有富有体面的父母才算不让人丟脸的父母?”
    “小悦!”他爸妈好像生怕他触怒叶空,让叶空也给他们来这么一次尊严全无的搜身,赶紧阻止他,又转头朝叶空求情,“叶老板,叶老板您別听他胡说,乐悦这孩子本来就不是我们亲生的,他长得这么好又有能力,亲生父母肯定比我们好一万倍,我们的確是他的拖油瓶……”
    “妈!”乐悦猛地打断了老人悲从中来的自诉。
    叶空平静地注视他们,然后在他们面前蹲下来,没两秒又把一旁卡座里的单人沙发拖过来一点坐下了。
    她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那边被堵著嘴搜身的记者们,翘起二郎腿把视线落回这一家三口身上,淡淡道:“我喜欢听故事,恰好我对你们一家子的故事挺感兴趣的,讲给我听,再保守秘密,我不但能放你们走,还能让乐先生从这件事里完美脱身,继续当你毫无污点的大明星。”
    她比了个手势:“开始吧。”
    乐悦:……
    ·
    他看起来很无语,也很不想说,整个人表情阴鬱,加上拳头上残留的血跡,和以前那个隨时隨地温柔沉默的演员简直毫无相似之处了。
    而他父母对他这个样子似乎早已习惯,还伸手十分著急地懟他推他:“说话啊你!你这孩子!人家叶老板都说能帮你了!”
    “我,我来说吧。”老头子发出一听就知道是病人的虚弱声音,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乐悦打断了。
    “让我爸妈坐下——他们身体不好。”乐悦说。
    叶空打了个响指,指了两个黑衣男过来:“把老人家扶到沙发上,再给他们倒杯热水。”
    两个男人彼此对视一眼,乖乖照做。
    叶空就收回视线,目光向下,重新盯住了还坐在地上的乐悦——像一只从高空俯视猎物的鹰,那目光不含一丝感情,只是机械又冷锐的打量和等待。
    乐悦:……
    他本来也可以起身找个位置坐下,但在这样的眼神中却忘了这个选择,只换了个盘腿坐的姿势,微微垂著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做了讲故事的工具人,努力用毫无情绪的语气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
    其实並不算什么复杂的来歷,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往事。
    只是一个千千万万的孤儿中的一个,有幸遇到了贫穷却拥有无尽的爱的父母的故事而已。
    乐悦说他在孤儿院的时候其实也被领养过,还不止一次,只是第一次刚领养不久,人家就自己怀上了,於是他就被退回了孤儿院,而第二次,他被领养过去后没几天,养父就生了场重病,他们觉得他是个不祥的孩子,也给退了回来,第三次,这次的养父养母养了他足足三年,相处也很好,算得上是相亲相爱的一个家庭,可三年后,养父出轨,夫妻俩感情破裂,开始在家大打出手,而他上前劝架多次被殃及,最后两人决定离婚,而乐悦就成了那个谁都不想要的拖油瓶。
    这时候他已经九岁了,经过多次领养弃养,年纪还小的乐悦已经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与冷漠至极的心肠。
    他原本想在孤儿院长大说不定比被领养更好,可偏偏那一年开始,有很多慈善家开始资助修建新的孤儿院福利院之类的地方,他们所在的那家孤儿院因为孩子不少,自然也在被资助的范围內,他在那儿见了两次赞助人,一眼就看出那个满脑肠肥的成功人士眼里奇怪的神情,於是他快速做出了决定,在前来登记领养的家庭之中,选中了没有任何孩子想选的、一看就一贫如洗,却眼神温和憨厚的夫妇。
    那对夫妇简直受宠若惊,被他的表演忽悠得谁也没多看一眼,迅速將他从那家孤儿院接走了。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又欣喜若狂的养育这个其实已经年纪挺大的孩子。
    却不知道乐悦只把他们当做离开孤儿院的踏板——他根本不想在这个贫穷得看不到来路的家庭里待太久。
    他想最多三年,他就要离开。
    他就算是去街上乞討也能比在这个大多时间只能吃馒头的家里过得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並没有非常具体和深刻的瞬间,那只是日復一日的充满爱的眼神,是在他假装睡著后抚过脸颊的粗糙的手,是满是油污的饭桌上永远会夹给他的珍稀的鸡翅,是冬天到夜深还在手织的围巾,是每次看到他成绩时不胜欢喜又诚惶诚恐流下眼泪的脸,是攒下来的钱捨不得给自己买衣服,却想带他去县城里逛一逛的心意,以及真正砸锅卖铁,去卖血也要他读到哪里就送到哪里的竭尽全力……
    到成年,到被星探看中,顺理成章进入电影学院的那刻,乐悦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那个贫穷至极的家里待了整整十年,而曾经想要早早离开自作打算的心思,早就烟消云散在苍老父母十年如一日的爱的眼神里。
    他依旧是个唯利是图的、擅长用表演得到一切的冷血之人。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有了父母,有了永远会等待他的、永远为他亮灯的家。
    他愿意为保护这个家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哪怕是牺牲自己最重视的视野和梦想——关於这一点,他也是今天条件反射举起拳头,清醒后又察觉自己毫不后悔之时,才突然察觉的。
    “我不希望他们被任何人打扰,无论是我的粉丝,还是无孔不入的记者。”
    乐悦抬头看向叶空,说:“我用了很大功夫去隱藏他们的身份和住址,並为此撒了很多一旦查出来就会口碑完蛋的谎,他们很老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我爸还生了病——让他们为了我操心、甚至来向你下跪,已经是我罪该万死了,如果叶老板可以让他们免遭打扰,让他们从这次的事件里完全隱身,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那个记者就是我打的,理由是他语言冒犯我,而不是因为別的。”
    他眼中终於带上了祈求:“如果叶老板可以让我得到这个结果,就算让我给你下跪也可以。”
    “你的下跪很稀奇吗?”叶空笑了一下。
    在乐悦脸上蔓出绝望之时,却又道:“但你这个故事,我挺喜欢的,所以我刚才说的话都作数了。”
    乐悦微微一怔:“你是说……”
    “我不但可以把你父母从这次事件里抹去,甚至那个被你打晕的记者也会闭嘴,你不需要为打了该打之人而付出任何代价。”
    饶是演技高明如乐悦,这会儿也不免露出惊喜的神情,但下一秒就听见了叶空的转折——
    “但是……”
    看著乐悦微微紧绷变色的脸,叶空无动於衷,眼神漠然道:“但是,我需要你的父母告诉我,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什么?”乐悦似乎也很诧异。
    叶空转头看向那边一脸紧张遥望著他们的老人,嘴角微微翘起:“你不会以为,他们是自己上网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又自己查到了我的住址,自己坐上车来找到我的吧?”
    乐悦脸色一变,立刻起身走过去,蹲到他父母面前询问起来。
    片刻后他满脸复杂慍怒地走回到叶空面前,似犹豫了片刻才道:“他们说,是有护士在他们面前聊天,他们才知道这些事的,而你的地址也是有护士主动告诉她们——那护士还说是我的粉丝,因为不想看到我被人污衊,才想让他们出面帮忙找你澄清的,至於来玉山大……”
    他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说一出医院就有辆计程车等在那里了,司机很热情地招呼他们,他们就上了车,径直来了这里。”
    可以说没留下任何线索,但叶空毫不意外,只翘了翘嘴角:“难怪这么顺利,简直就是犹如神助啊。”
    乐悦牙关紧咬。
    而叶空睫毛一抬,起身撩起眼皮看著他,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乐悦脸上。
    ·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而且他原本正在情绪之中,更是毫无防备,差点被这一巴掌扇倒。
    踉蹌一步站住后,乐悦捂住脸诧异懵逼地看向她。
    没去看那边惊呼著猛起身的老人,叶空漠然看著乐悦:“你父母被人算计来找我麻烦的帐我就不算了,当我尊老爱幼,但你在別人的指示下跑来勾引我,破坏我和温璨的感情——你不会以为我也会这么算了吧?”
    乐悦:……
    他瞳孔猛地缩紧,嗓音乾涩:“你……你都知道?”
    “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当我是傻子吗?”叶空负手走近他,微微倾身靠近,低声含笑却全是嘲讽,“你欠我一次,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现在还没有想好,可將来等你真正成名发达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怎么样?”她站直了身体,微微抬著下巴看著面前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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