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悦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小悦没有插足別人感情!”
    老人嘶哑苍老的喊声在人群里变得微弱。
    记者们步步紧逼的提问却越来越大声,凛冽残酷如门外的寒风劈头盖脸朝人砸去。
    “是吗?你们怎么证明?”
    “所以你们这是承认了乐悦是你们的儿子?”
    “如果乐悦没有插足叶老板和她男朋友的感情,那你们今天来找叶老板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求她离开乐悦或是为乐悦隱瞒吗?”
    “不是的,我们是来求她澄清的……”
    “澄清什么?意思是你们对乐悦当小三的事是知情的?”
    “在乐悦的成长过程里你们作为父母有发现乐悦是个道德败坏的人吗?”
    “你们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
    越来越过分和密集的问话逼得本就还在重病的老人渐渐涨红了脸,全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可记者们对此毫无所知。
    他们只想拍到更刺激的画面,录到更失控的声音,於是一个个黑洞洞的镜头此起彼伏地逼近,一个个连著线或没连线的话筒此起彼伏地涌动,直到把两个无助的老人完全淹没——
    玻璃门突然被人狠狠撞开。
    是整个身体直接砰一声撞上来的冲法。
    隨著一阵寒风凶猛灌入,所有人都看见了乐悦怔然的脸。
    他第一次在有叶空在的场合没有看到叶空——或者说他谁都没看到,一双眼只是直愣愣地望著人群中彼此搀扶著快要跪下去的颤巍巍的老人。
    从他的视角来看,整个世界都好像是寂静的。
    只剩下自己一路狂奔而来后留下的急促喘息。
    一声一声沉重重复的喘息里,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越来越快,直到感受到那群记者身上传来的热意——
    “乐悦!你是一路跑来的吗?你知道自己的父母会来给叶老板下跪吗?还是其实就是你让他们来的?”
    “乐悦!你父母也对你当小三的事情知情吗……”
    转向朝他涌来的话筒和镜头还没来得及靠近他的脸,就先被他用拳头狠狠砸翻了。
    “啊——”
    人群陡然爆发出混乱的叫喊。
    一个又一个摄像机被他砸碎,一个又一个话筒被他生生扯出来摔开,而混乱之中还有许多人更加兴奋地高喊起来。
    “打人了!我们可以看到乐悦真的动手了!”
    “作为公眾人物在大庭广眾之下对记者大打出手!你有考虑过你的前途吗?”
    “这是否证明你之前的温柔人设都是假的?!请问你这样欺骗自己的粉丝不会觉得愧疚吗?”
    “你的父母是否在你的教育上出现了巨大的错误才把你……”
    最兴奋最迫不及待的那一个记者被乐悦揪住了衣领,狠狠摜倒在地,而他还扶了扶眼镜,强行撑起身体继续正义凛然的发问:“是谁给了你底气这样打人?你背后是否还有金……啊!”
    乐悦的拳头狠狠落在他脸上。
    “你父母是不是也知道你当小三有金……”
    砰——
    “你这样做是犯罪……”
    砰——
    “你是暴力狂……”
    砰——
    “你爸爸妈妈把你养成……”
    砰——
    一声又一声,拳拳到肉的闷响。
    起初还有人涌上去想要继续提问,可隨著乐悦的拳头机械般一次次反覆落在那人身上,记者们的脚步也渐渐退却了。
    兴奋的神情从他们脸上褪去,恐慌和畏惧一点点蔓延上来。
    虽然依旧有摄像头对准他们,却不再有人敢发问激怒他——直到一颗牙齿和著血从那名早就没有还手之力的记者口中吐出,终於有人颤抖著声音出声:“別,別再打了!”
    “他要被你打死了!”
    ……
    第一滴血溅出来,飞进乐悦的视线,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只是眨了下眼,又挥出下一拳,直到让每一处凸出的关节都因为巨大的力道碰撞而破皮、渗血。
    可他感觉不到痛,逐渐变得赤红的双眼只看得到眼前面目狰狞的敌人——即使他已经口吐鲜血,连门牙都被他打碎,他也依旧毫无所觉。
    那名男记者已经失去意识了,可身体还在隨著抽搐一口一口地喷出血沫来。
    有人在面前被生生打死的恐惧终於让围观者冲了上去,他们七手八脚地想要拉住乐悦,却居然都被他挣开了——那简直是一头正在发狂的野兽。
    在此期间,甚至连只关注著叶空的那名记者都忍不住把镜头转向了疯狂的乐悦。
    於是他也就没能捕捉到叶空无声走向门口的身影。
    在室內惊叫与哭声响成一片的时候,叶空突然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將玻璃门关上,还顺手上了锁。
    隨后她走进收银台,打开曲雾那台笔记本,开始忙活起来——
    ·
    滴滴滴滴滴……
    手机警报声突然响起的时候,正在吃水果的曲妈妈被嚇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沙发上躺著的曲雾——她昨天失眠了一整晚,到早上天亮才总算睡著,这会儿被手机发出的噪音刺得微微皱眉。
    曲妈妈赶紧起床想去悄悄把她的手机关掉,谁知才刚靠近沙发,曲雾就突然睁开了眼——
    对上她犀利得好像根本没睡著过的眼睛,曲妈妈訕訕一笑,指了指被压在她身下的衣兜:“你手机响了,妈妈想帮你关掉……”
    曲雾屏住的呼吸缓过来一秒,却又立刻清醒过来,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飞快地拿出手机打开了某个自製的实时监控软体。
    刚一打开,她就在一片混乱的狼藉中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曲雾剎时脸色大变,起身就要往外冲——
    ·
    “小悦!!!!”
    ——一堆年轻力壮的记者都拦不住的乐悦,被这一把苍老带著哭腔的嗓音一喊,就冻结般僵住了。
    他带血的拳头还扬在半空,几欲噬人的气焰却已经浇上冰水般冷却。
    察觉到局势变化,有敏锐的记者立刻大喊起来:“乐悦!你简直是疯了!”
    “你是要干嘛?你这是要杀人吗?”
    “你还砸了我们的相机!你这是想毁尸灭跡?”
    “你以为砸相机有用吗?我们这里这么多人!”
    “何况还有监控!”
    “快叫救护车!”
    “顺便报警!”
    “最近刚爆红了一波的演员自毁前程,暴力行凶杀人未遂!我连標题都想好了!”
    交错重叠的谴责声里,有人拿出手机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
    “餵?这里有人杀人了!快来……地址吗?这里是玉……餵?餵?有人吗?怎么突然断了?”
    “怎么回事?我拨不出去……”
    “我也拨不出去……”
    “怎么连救护车都打不通……”
    “是不是信號不好?”
    ……
    温家会客室
    电视上的直播突然消失,画面变成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回事?信號不好?”
    窃窃私语中,没有人察觉到人群里涂晚无声弯起的唇角,还有周颂发出的一声轻嗤:“蠢货。”
    ·
    老人的哭声嚶嚶地响著,听起来绝望而无力。
    还有人一边捡起地上被砸坏的相机,一边不忘继续对著僵成木头人的乐悦放狠话:“你等著,不要以为相机坏了我们就报不了警——这咖啡店里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监控,到时候警察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乐悦!你完蛋了!”
    ……
    “怎么还拨不出去?”
    “出去打电话试试……”
    有人拿著手机边打电话边向门口走去,看也不看就要推门而出,可一推不见效,二推还是一丝不动。
    那人这才茫然抬头,看了眼面前紧闭的玻璃门,又狠狠摇晃了几下——
    “……锁住了?”
    他简直莫名其妙。
    然后变成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直到那个开著直播间的记者陡然想到什么,让镜头在咖啡店內扫了一圈,才终於找到收银台后面正托著下巴兴致缺缺看著他们的叶空。
    “是你锁的门?!”
    他这一声喊一下就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而叶空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沉静的注视他们。
    “你锁门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
    “叶老板不会想把我们困在这儿吧?”
    “信號也是你搞的鬼?”
    “你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叶老板有本事就把我们永远关在这里,否则店里发生的一切迟早都会见天日的!不管是乐悦打人还是你悄悄锁门封锁信號——这些都会让所有人都看到。”
    ……
    等到嘈杂的威胁和狠话都告一段落,叶空才终於出声了。
    “看来你们当中没有去过之盒的人。”
    她在收银台后面淡淡道:“如果有人去过那里应该就会知道——在我的地盘上,无论什么消息想泄露出去,都得看我的意思。”
    她视线落向那个说会把视频发出去的记者:“店里里里外外都是监控?要发给全网看?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个咖啡店是我的?”
    “呵,”那人发出一声冷笑,“警方要你调监控你还敢不调吗?”
    叶空耸了耸肩:“什么?如果你们说的是你们一群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对著两位老人家围追堵截咄咄逼人的监控的话——我的確可以调出来,至於別的……”
    她抬眼看向眾记者,无声弯起唇角——
    ·
    监控已经被她刪了。
    所有人都在那个笑里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人不可思议道:“你也太大胆了?”
    还有人说:“即便没有监控,叶老板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直播?刚才直播出去的画面,你以为不能保存吗?没准儿现在已经登上热搜头条了。”
    叶空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正是那个一直懟著她拍的记者。
    这会儿即便直播信號已经被中断了,他也依旧坚持不懈地拿摄像机对著她。
    叶空不以为意,十分平淡的说了句:“真的吗?你確定你的直播是面向公共网络,而不是某个特定频道的?”
    “……”男记者表情一僵,“叶老板什么意思?直播当然是有特定频道的。”
    “那你不用替我担心了。”叶空微微一笑,“我猜,你这个直播间面向的人群,没有一个人……会把这段视频传出去。”
    ……
    “你在做什么?”
    一道低沉微凉如大提琴的嗓音响起的时候,许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谢青就更是如此。
    直到四周沉默下来,她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迎上一束毫无情绪的目光——这实在是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
    她先前就觉得这个將要和秦箏订婚的温家大少爷条件太糟糕,又是残疾又失去了实权,简直就是个地狱人选,可来到玉洲,真正见到温大少后,她又觉得这个人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脸太好看了,残废孬种男都能变成阴鬱病美人。
    现在她还发现这人音色也很好听。
    如果不是语气凉得渗人,她对他的评价大概还会高上几分。
    ——发现温璨眼神是对著自己以后,她愣了一下:“玩手机啊。”
    她无所谓道:“虽然直播中断了,但刚才的事儿多好玩啊?我当然要把视频和朋友们分享。”
    说完她好像才想起叶空是温璨前女友似的,露出个惊诧的表情,隨即又捂嘴一笑:“温少爷这么问我,总不能是你还记掛著你的前女友,想护著她吧?”
    她语气带著挑衅,谁都能听出来,其实这种场合她这样的態度是很不妥当的,但秦箏实在很想知道温璨对叶空的態度到底如何,何况这本身也是秦夫人交给她的任务,於是她就装作忙碌地添茶倒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倒是重新回到室內的秦夫人笑了起来:“阿青,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温少爷当然不是……”
    “我记不记掛我前女友和这位……”温璨偏了下头,脸上毫无表情地打量了谢青一眼,“不好意思,你是?”
    “……”谢青脸上挑衅的笑容被冻僵了,然后迅速染上愤怒的顏色。
    “阿璨!”温荣低声呵斥了一句,隨即又转头对秦夫人道,“不好意思啊,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可以理解。”秦夫人脸上的笑也淡了些,却还是宽容道,“毕竟刚失恋不久嘛——但,”妆容素雅的脸上,那双眼轻轻一转,淡淡落到温璨身上,“阿青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也是南港谢家唯一一个女孩子,还是我的侄女儿,温少爷若是之前一直没注意,那么从今天开始记住就好了。”
    “她叫谢青,南港谢家的谢,青色的青。”
    秦夫人语气淡淡还带著笑意,可谁都不会错认她的郑重和不悦。
    那是久居上位,习惯了发號施令並且真实掌握著权柄的女人,散发出来的自然而然的气场——室內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她,並且放缓了呼吸。
    有玉洲的少爷小姐们在彼此对视,然后交换一个惊讶的目光。
    安静之中有暗流涌动。
    唯有温璨这个直面秦夫人的人毫无所觉一般,耷拉著眼皮子淡淡道:“南港谢家?”
    也是秦夫人的娘家。
    可温璨说起这四个字时,语气却隨意如同提起一只猫一只狗。
    “你们南港,难道都会这么在別人的宴会场上带著手机偷拍和肆意传播消息吗?”
    温璨说,“我们玉洲倒是没这个规矩——如果不是主人家有特別邀请明星网红前来,我们这里的宴会都是不许拍照也不许录像更加不许传播的,早些年甚至连进入这种场合都得收手机,只是时间长了,规矩已经成了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再强调和特意解释,我本来以为南港也是一样的……”
    男人抬头看向秦夫人,微微一笑:“但看来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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