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贾宝玉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看向黛玉的眼神充满希望。
    紧接著,他便见黛玉笑了起来。
    那笑意仿佛冲不散水牢的寒冷,却让他错以为有了一丝暖意。
    下一秒,就听黛玉继续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贾宝玉愣了愣,像是没听清楚般眨了眨眼,隨即脸上的欣喜被恐慌取代,抓著栏杆的手都在发颤。
    “林妹妹,你、你说什么?”
    黛玉看著他这副自作多情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语气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
    “再用你那噁心的眼神看我,你那双眼就別想要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脏兮兮的囚服,声音更冷。
    “当年在京城初见你时,还觉得你或许只是被家里宠坏了。如今去了北山,跟著贾家遭了这么多罪,还是这副模样,我便彻底清楚了。”
    黛玉语气平淡,字字却像冰锥一样扎在贾宝玉心上。
    她看了一旁的贾政一眼,嗤笑一声。
    “看来我弟弟第一次下江南科举时,与你说的那番话,你是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身为男儿,本就该为家中富贵上进,不为自己,更为家人。”
    “若是你出息些,能担得起荣国府的大任,不说十分像我弟弟,便是学了他两三分,荣国府也未必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时我弟弟与你说的话,是对你、对整个贾家最后的提醒。”
    “可你们没有一人放在心上。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还来求我,你是求错人了。”
    “看到你这样,我心甚悦。”
    “这种开心可能就像我和弟弟第一次入贾府时,你推了大病初癒还只有几岁的景晏,我却无能为力的那种开心一样吧。”
    “你应该能理解的。”
    旧时光景,往日不提,如今再被提起,更是像刀子一样,在贾宝玉、贾母和贾政的身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从黛玉的话里,他们如今才明白、才想起。
    他们原本是有机会的,有很多次机会,只是一直在选错,一直在选错。
    为了一己私利走到如今这个结局,全是他们自己选的。
    贾宝玉也知道了,从他推了景晏的那一刻起,黛玉对他就只有厌恶。
    看著贾政目眥欲裂地瞪著贾宝玉,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轻嘲。
    瞧瞧,她就知道,听了这话,贾政会是这般反应。
    他早已自私到了骨子里,只要有人起个话头,便会把所有过错推到旁人身上。
    就他如今这表情,等他们走后,贾宝玉怕是又要有好日子过了。
    贾宝玉也看到了父亲的眼神,心中害怕,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辩解。
    “父亲,我……。”
    黛玉將这父子俩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著冷意的弧度,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她从来没忘记初见时,贾宝玉对四岁的景晏说的话、做的事。
    那时景晏还小,却懂得护著她这个姐姐,而贾宝玉那般蛮横,只因锦燕为她辩解了两句,便將人推倒在地。
    后来他竟还妄想著与自己成亲,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就算没有母亲的事,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想到什么,语气依旧平淡。
    “对了,我忽然想起我在晋州地遇到的人”
    “是你们拋弃的赵姨娘、探春和贾环。”
    “说出来让你们『开心』一下,如今探春带著赵姨娘和贾环在晋州过得还算不错,自己开了个铺子,远离京中纷扰,倒也寧静。”
    听到贾环还活著,贾政眼中泛起一丝光亮。
    还好,他没有绝后。探春向来要强,定然会护著弟弟的。
    看著他眼神转亮,黛玉话锋一转。
    “原本探春想著贾环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可惜贾环倒是隨了贾家的『根』。见探春铺子生意极好,便动了歪心思,说服赵姨娘想把铺子夺到自己手中。”
    “可终究是天意,没几日他便坠了马,如今躺在床上,往后再无子嗣希望了。”
    黛玉说完,静静看著贾政眼中的光亮被骤雨浇灭,瞬间黯淡下去,连刚刚挺直的背脊都彻底塌了。
    贾环在贾府时早就被人教坏了。
    后来探春费尽心思想让贾环远离贾家的影响,可性子要改过来,终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再加上有赵姨娘在旁护著,安稳了几年后,贾环便因自己是家中唯一男丁,心思又大了。
    可如今的天朝早已不同往日,女子也能独自撑起一个家。
    他於探春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探春辛辛苦苦筹谋许久,自然不会让他摘了桃子,那场“意外”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话,黛玉没说给贾政听。
    她只是带著笑意,看著贾政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有些快意。
    看来那个梦,终究还是影响了她。
    不过现在,不重要了。
    看著贾政的脸色越发灰白,黛玉让人掀开了堵在他嘴上的帕子,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贾大人不必忧心,也不必伤心。如今的天朝与往日大不相同,女儿也能撑起一个家。”
    “只是,探春如今撑起的家,姓赵。”
    贾政被气得吐了一口血。
    女儿和儿子怎么能一样?
    怎么能一样!
    黛玉笑了。
    从容起身,对著景宴点了点头。
    “景宴,走吧,回府了。见了他们这副模样,乏味得很。”
    林景宴看著姐姐,她的字字句句都往贾政、贾母的心口上戳,眼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的姐姐,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在荣国府后院任人宰割的孤女了。
    如今的她是一国郡主,能入朝堂,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无奈、心酸、软弱与身不由己,早已离她远去。
    李彦卿站在一旁,看著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黛玉,早已傻了眼,眸中的光亮却越来越盛。
    见黛玉要走,他忙不迭上前两步。
    “林家妹妹,水牢潮湿,我来带路。”
    黛玉笑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林景宴望著两人的背影,又转头看向牢房里的贾家眾人。
    “你们且去吧,我的母亲已经等了你们许久了。”
    “想来她看到你们这般待我们,也盼著早点见到你们呢。”
    几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身后贾家眾人绝望的哭喊渐渐传来。
    隱约还能听见贾政对贾宝玉的怒吼、贾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声音在水牢中迴响,竟比平日里听的琴音还要“动听”几分。
    黛玉的裙摆扫过地牢潮湿的地面,没沾半分狼狈。
    李燕青在前引路,小心翼翼地留意著她的脚下;林景宴跟在姐姐身侧,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出了水牢,阳光洒在他们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消散。
    往事皆了,贾家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人生中了。
    出了水牢,黛玉正要上马车,却见不远处的官道上,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迎面而来,停在了水牢前。
    最先下车的是个丫鬟打扮的人,正与狱卒说著什么;隨后她回头掀开马车帘子,扶下一位穿著锦衣绸缎的女子。
    那女子脸色有些苍白,下车后明显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低头与丫鬟说了几句,便踏步朝他们走来。
    黛玉搭著林景宴的手,脚步顿在马车旁,目光淡淡地落在那华服女子身上。
    她穿的是江南新贡的云锦,绣著暗纹海棠,头上插著赤金点翠步摇,瞧著有些眼熟。
    这时候会出现在水牢附近的,会是谁呢。
    雪荷看了一眼,凑到她耳边低语。
    “郡主,那位是先北静王妃、甄家的嫡长女,甄宛儿。”
    甄家宛儿?
    上次见她时,她还是甄王妃。
    端庄持重,富贵无双。
    如今,变了太多,一时居然没看出来。
    “甄家宛儿见过郡主,见过林大人,李將军。”
    “还未曾谢过,郡主,林大人派了小翠来北山为我调养身体。”
    “大恩大德,甄宛儿铭记於心。”
    对於甄宛儿,黛玉是有几分佩服的。
    “不必多礼,甄姑娘。”
    “这是来?”
    甄宛儿看了看水牢的方向。
    笑了笑
    “与郡主一样,来瞧瞧故人。”
    两人说话,风轻云淡。
    一边的狱卒挠了挠头,不是说甄家是林大人派人抄的家么,如今看著,不像有仇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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