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院子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刘志学没让司机送到车库,在门口就下了车。
    “明天上午十点,来接我。”
    司机点头,开车离开。
    院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
    这是仁川延寿区的一栋独栋別墅,两层,带地下车库和一个不大的院子。
    房子是一个月前买的,用的是一个韩国人的名字,所有手续都乾净。
    周围住的都是做生意的中產,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地段,但胜在安静,邻居之间互不来往。
    刘志学选这里,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安全。
    他站在院子里没动,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
    窗帘拉著,里面黑著灯。
    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从来没觉得这房子有什么问题。
    两百多平,够大,够私密,车库能停两辆车,院子里种了几棵树。
    但今晚,他站在院子里,忽然觉得这房子有点空。
    不是房子的问题。
    是他自己的问题。
    刘志学很清楚这一点。
    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玄关的灯是声控的,他一进门就亮了。
    刘志学换了鞋,没开客厅的大灯,只开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
    橘黄色的光照在茶几上,照在那瓶没开封的威士忌上。
    他走过去,拿起酒瓶看了一眼。
    麦卡伦。
    上个月金成浩送的,说是庆祝眾华帮在仁川站稳脚跟。
    刘志学收了,一直没喝。
    今晚,他忽然想喝一杯。
    他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半杯,没加冰,没加水。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里微微晃动。
    刘志学端著酒杯,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没喝。
    就那么端著,看著。
    脑子里全是蔡锋刚才说的话。
    三亿美金,半年完。
    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真正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数字。
    是蔡锋说这话时的表情。
    蔡锋不是一个会紧张的人。
    这些年跟在杨鸣身边,什么场面没见过?
    香江那边的事,蔡锋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刘特作、o记、ccb,哪一个不是要命的关口?
    蔡锋都过来了,脸上从来没露出过今晚那种神情。
    不是害怕。
    是沉重。
    一种“大事要来了”的沉重。
    刘志学问他国內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蔡锋没有正面回答。
    刘志学喝了一口酒。
    威士忌的辛辣从喉咙滑下去,在胃里烧起来。
    他靠在沙发背上,盯著天板。
    “鸣哥打算卖掉眾兴……”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路,从烤肉店出来就开始转,一直转到现在。
    刘志学不是一个容易被嚇到的人。
    这个世界是分层的,有些人生下来就在上面,有些人生下来就在下面,而从下面爬到上面,靠正常的路子,一辈子都爬不上去。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了“要走另一条路”的念头。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在这个过程中,杨鸣一直是他头顶上的那个人。
    不是老板,不是大哥,是某种更抽象的东西。
    刘志学从来没有用“信仰”这个词来形容过杨鸣,但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大概也只有这个词合適。
    他见过杨鸣处理危机。
    那种四面楚歌的局面,换成別人早就崩了,杨鸣能一条一条地理,一步一步地拆,最后从死局里杀出一条血路。
    刘特作那次就是这样。
    一个手握几十亿美金的国际通缉犯,在香江经营了那么多年,人脉、资源、手段,哪一样不比杨鸣强?
    最后呢?
    被杨鸣用一个替身、一套空壳公司、一张上市申请表给反杀了。
    那之后,刘志学对杨鸣的判断从“厉害”变成了“这个人没有天板”。
    他相信杨鸣能处理任何问题。
    任何……
    但今晚,蔡锋告诉他,杨鸣可能处理不了眼前这个问题。
    刘志学又喝了一口酒。
    杯子里的酒少了一半。
    他把酒杯放在茶几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是院子,院子外面是街道,街道上空无一人。
    延寿区的深夜很安静,不像首尔市中心那样通宵灯火通明。
    刘志学看著窗外,脑子里却在想別的事。
    他想的是自己。
    这些年,他一直有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老五,包括平头,包括那些从南城跟过来的兄弟。
    他把这个念头藏得很深,深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它不存在。
    但它確实存在。
    他想过,有一天,他证明了自己之后,想和杨鸣谈一谈。
    不是背叛,不是分裂,是合作。
    不是上下级,是合作伙伴。
    这个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刘志学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后来他想明白了,这不是不忠,这是进取。
    他不可能永远做杨鸣的手下。
    他有自己的野心,有自己的能力,有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杨鸣当年从滇南一路做到香江上市公司老板,靠的不就是这股劲吗?
    刘志学觉得自己也有这股劲。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过,等眾华帮在仁川彻底站稳,等网贷业务做到月流水过十亿韩幣,等韩国这边的人脉和关係都理顺了,他就找个机会,和杨鸣好好谈一谈。
    他相信杨鸣会同意的。
    杨鸣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也是一个识人的人。
    这些年,刘志学做的每一件事,杨鸣都看在眼里。
    绍城的时候,停车场挡枪的时候,荣市的时候,韩国的时候……每一次,刘志学都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他配得上和鸣哥谈……
    他是这么想的。
    但今晚,这个念头被击碎了。
    不是因为害怕杨鸣不同意……
    刘志学站在窗边,看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杨鸣用了多少年?
    从滇南到南城,从南城到北方,从北方到香江,从街头混混到上市公司老板,中间经歷了多少次生死?
    多少次被人追杀?
    多少次差点翻船?
    最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而今天这一步,依然不是终点。
    依然有人能让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大哥低头。
    那他刘志学呢?
    他在韩国做了几个月,收了一个金成浩,杀了一个严宰锡,和骨芒帮建立了合作关係……
    他觉得自己很厉害?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仁川地下世界的重要人物了?
    他甚至觉得,再过几年,他就能和杨鸣平起平坐?
    现在想想,这些念头简直像笑话!
    杨鸣一个电话,让蔡锋带过来三亿美金,让他半年完。
    这就是差距!
    而杨鸣面对的那个人,能让杨鸣把三亿美金往外撒,能让杨鸣考虑卖掉眾兴集团,那又是什么级別的存在?
    刘志学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级別,他这辈子可能都够不到。
    他转身走回沙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完。
    威士忌的后劲上来了,脑子有点发热,但思路反而更清晰。
    他想起了一句话。
    好像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也可能是在哪个电影里听到的,他记不清了。
    那句话说的是:人最大的愚蠢,是高估自己的位置。
    刘志学觉得这句话说得对。
    他这段时间,確实高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棋手了,其实他还是棋子。
    他以为自己和杨鸣之间的差距在缩小,其实那个差距从来没有变过。
    杨鸣站在那里,他站在这里,中间隔著的不是时间,不是资源,不是人脉,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那是一种格局。
    杨鸣看得到的东西,他看不到。
    杨鸣能扛住的东西,他扛不住。
    今晚蔡锋带来的消息,表面上是在说杨鸣的困境,实际上是在提醒他:你还差得远。
    刘志学把空酒杯放在茶几上,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
    他不是一个会內耗的人。
    从小他就学会了一个本事,不想没用的。
    有些事情想不通,就不想。
    有些问题解决不了,就先放著。
    能做的事情,就去做。
    做不了的事情,就等。
    这是他这些年活下来的法则。
    今晚也一样。
    杨鸣遇到了麻烦,这个麻烦大到他刘志学帮不上忙。
    那他能做什么?
    只有一件事,把杨鸣交代的任务做好。
    三亿美金,半年完。
    这是杨鸣现在最需要的事情。
    不管杨鸣在国內面对的是什么,这三亿美金转移到韩国,就是杨鸣的退路。
    把这条退路铺好,就是刘志学现在能做的最大的贡献。
    至於其他的……野心也好,合作伙伴也好……那些都是以后的事。
    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刘志学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凌晨两点十五分。
    他站起来,把酒瓶盖上,放回原位。
    然后他走到门口,把落地灯关了。
    客厅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刘志学站在黑暗里,站了几秒钟。
    然后他上楼,进臥室,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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