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战力虽然不弱,但是终究是流寇,只要有一线生机,便没有坚定的斗志。
    哪怕是数十万众,仍旧是乌合之众,仍旧是不堪一击。
    但是建奴不同。
    清军军纪严明,残酷无情。
    上命下达,敢逃跑者连坐亲族,罪及家眷。
    军旗一动,千军向前。
    血旗摇动,百战至死。
    清军战力强悍,韧性惊人,同等的人数尚且难以战胜,更何况现今清军有两倍的人数。
    洪承畴眼神不断变幻,心中的思绪更是杂乱。
    前路昏暗,不见希望。
    远方的山岭之间,清军营地一片灯火灿烂。
    清军没有任何的避讳自从暴露之后,一直都是下的明营。
    灯光星星点点沿着那三道狭长的壕沟一路向南,如同天上的银河一般。
    成为了分割松锦与宁远的一道天堑。
    洪承畴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剧烈的甚至连洪承畴自己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洪承畴从未感觉死亡如此之近过。
    死亡,洪承畴也曾预想过。
    有致仕返乡,终老故里。
    也有卒于任中,牺牲殉国的。
    在宁远誓师出征之时,洪承畴就想过了松锦之战最坏的结局。
    殉国,是一等一的死法。
    那怕是兵败松锦,葬送九边精锐,只要他洪承畴以身殉国。
    后世史书之上的评价,也终究不会太过于苛责。
    只是……
    洪承畴握紧了拳头。
    恐惧充盈在他的心头。
    洪承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
    恐惧在洪承畴的心头萦绕,但是理智一直告诉着洪承畴,身为三军之主帅,绝不可流露半分畏惧之情。
    “轰!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宁静的黑夜,惊起了四方的飞鸟。
    洪承畴回望乳峰山。
    乳峰山上,火光密布。
    火炮的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山间谷地之间响彻。
    沉闷的音波一浪一浪袭击而来,冲刷着众人的耳膜,冲击着众人的胸腔。
    ……
    山风阵阵,带起旌旗万千。
    松涛声声,掠过崇山峻岭。
    乳峰山北。
    杨国柱与刘肇基两人身着战甲,骑乘着战马,并肩而立。
    周遭一众亲卫家丁皆是全副武装,带枪佩弓。
    各处的山头上,宣府、辽东两镇的军兵已经完成了集结。
    宣府的步兵们罩袍束带,执枪持铳,排布着紧密的军阵,依山而立。
    辽东的骑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轻拍着座下那位与他们长久以来一起征战的同伴。
    两镇的军兵们相互交头接耳。
    这一次没有将校阻拦,也没有军官喝止。
    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两镇的军兵来自不同的地方,说着不同的口音,但是却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除了告别之外,还有人祈祷,还有人垂泪呜咽。
    所有的声音,最终都被那震耳欲聋的炮声所压制了下来。
    轰隆的炮声在持续了许久之后,终于停息了下来。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在乳峰山的山颠响起。
    赤裸着上身的明军力士奋力的敲击着营地之中陈列的大鼓。
    下一瞬间,乳峰山上,两镇上万名明军齐齐而动。
    杨国柱和刘肇基两人短暂的对视一眼,而后轻拉缰绳,分别策马而下。
    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响彻在众人的耳畔,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也随之响起,直冲云霄,传向四方。
    “复土!”
    ……
    “传我将令。”
    洪承畴骑乘在战马之上,遥望着远方灯火相较于其余两方最为黯淡的地方,缓缓下达了军令。
    “进攻石灰窑!”
    号角沉鸣,令骑飞驰。
    洪承畴将令下达。
    前军。
    大同、山海、密云三镇两万余名军兵皆是一起向前,向着石灰窑猛攻而去。
    而与此同时。
    更南面的向阴屯也响起了火炮的声响。
    宁远镇的镇兵在火炮的掩护之下,也向着向阴屯的清军营地发起了攻势。
    石灰窑的北面,同样响起了火炮的声响。
    同时伴随着火药的引燃声大量的火箭划破夜空,向着清军的营地飞射而来。
    中协、东协两镇的兵马,在曹文诏与白广恩的统领之下向着长岭山南的清军营地覆压而去。
    顷刻之间,自长岭山至向阴屯,长达二十余里的阵线之上,明清双方共计十数万军队已是纠葛在了一起。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在山间谷地。
    浑厚的号角声压倒了兵士中伤的哀嚎声。
    急促的马蹄声宛如死亡的丧钟。
    火光之下明晃晃的刀刃,宛若索命的阴阳幡。
    战场之上声音嘈杂,凶厉的满语、粗犷的蒙语、决然的汉语,全都混杂在一起。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密集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响过一阵。
    铳炮的轰鸣声宛如炒豆一般不断的响起。
    每一次的响起,都必然会带起阵阵的哀嚎声。
    沸腾的鲜血浇灌在冰冷的草地之上,在松锦的山间谷地之间蜿蜒成一条又一条的血色溪流。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砍落的残肢被人踩马踢滚来滚去,被刺倒的马匹无力地挣扎直到被踏成一摊肉泥。
    战场各处,明清两军的军阵绞杀在一起。
    纠葛在一起的军阵,犹如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一般,不断的收割着双方士兵的性命。
    枪刺入肉声、金戈碰撞声、铁甲刺响声不绝于耳。
    双方阵线之中不断有人倒下,很快又有人补上。
    明军被困松锦之间,退无可退,背水一战,已经决死。
    清军军纪严苛,上令下达,胆敢逃亡,连坐亲族罪及妻儿,不能退让。
    富饶汉地让他们沉迷,他们不想再回到那冰冷无情的白山黑水之间。
    这些纵横在山林的女真猎人们已经是豁出了性命。
    而蜂拥而来的明军们,带着复土的景愿,带着雪耻的决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刻都有人永远的在这片土地之上沉眠。
    赌桌之上,双方都已经丢出了全部的筹码。
    锦州城外的厮杀烈度比起南线更甚。
    在乳峰山上的两镇明军猛攻锦州外围的清军大营之时。
    被困于锦州城中的祖大寿也领兵出城,配合外围进攻的明军夹击锦州城外的清军营地。
    子初一刻。
    石灰窑清军大营沦陷,残存的千余清军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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