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大部分的文臣督师一样,杨嗣昌确实有着作为文官的优越。
    但是在杨嗣昌的眼里,他们的这些武臣,他们这些营将,终究是人,而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豚犬……
    帐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
    “你们哭什么……”
    看着底下一众低垂着头颅的军将。
    杨嗣昌原本清冷的眼神慢慢的融化,他摇了摇头,勉强的笑道。
    看着看着,杨嗣昌感觉有些许的雾气遮挡在了他的眼前。
    督师南国,这一路来,他见到了太多太多曾经在庙堂之上不能见到的事物。
    他原本来坚如铁石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他的心,终究不是那真正铁石所铸成的……
    杨嗣昌回过了头,目视着身前的帐布。
    帐外狂风一刻不停的呼啸着,杨嗣昌感觉自己的身子越发的轻松了起来,仿佛就要被这狂风吹向天际。
    狂风呼啸,带着杨嗣昌的思绪向着远方飘扬而去。
    “卢象升啊……卢象升……”
    狂风带着杨嗣昌重新回到了顺义的城郊,带到了那个和卢象升争吵的夜晚。
    中军帐中,他和卢象升相对而立。
    “如今时机未到,并非是决战之时。”
    “北地精锐现在尽在你手,若是一朝丧尽,战败损伤国本,内外俱起,倾覆之险就在转瞬之间。”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卢象升。
    卢象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到不同的神情在卢象升的脸上不断的变幻。
    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卢象升重新抬起了头,他紧握着双拳,神情冷冽,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当时,他并不明白卢象升脸上的表情代表着什么。
    但是,现在杨嗣昌却是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卢象升脸上的神色会不断的变幻。
    庙堂之上,一城一地的百姓,一营一部的军兵,都只不过是一张张冰冷无情的白字黑字。
    但是等到他到了地方之后,所能见的一切都和庙堂之上截然不同。
    卢象升曾经所见到的一切,杨嗣昌到现在也全都一一所见。
    直到如今,杨嗣昌已经是完全理解了卢象升,理解了卢象升当初为什么会如此去做。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着后悔。
    如果再让杨嗣昌做一次选择,他同样会选择避开建奴的兵锋,不去冒险。
    卢象升的做法太过于冒险,一旦失败,便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狂风呼啸,风吼声连绵。
    杨嗣昌感觉自己的头脑正越发的昏沉,眼前的一切也开始变得不真切了起来。
    曾经的过往,在杨嗣昌的眼前的不断的掠过。
    少年时的意气,青年的志愿。
    父亲入狱之时的无助,天子青睐之时的飞扬。
    他这一生,有起也有落,有升也有伏。
    他犯下了不少的过错,也做过不少的好事。
    只是,如今看来,他到底是没有能够完成曾经许下的承诺,曾经发下的宏愿。
    杨嗣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清楚,他犯下的过错,比做过的好事更多。
    到底是,有心无力……
    到底是,无能为力……
    天子面目仍旧历历在目。
    杨嗣昌缓缓念出了在辞别之时,天子亲为他所作的诗句。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
    “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罪臣,杨嗣昌,有负陛下重托……”
    “惟愿……日月山河永在……”
    帐中。
    已是泣不成声……
    ……
    《杨嗣昌集》:
    此身之忧劳病瘁,日呕痰血,夜不得眠,奄奄垂毙,不敢言矣。
    更兼襄库饷无半文,督臣移咨可骇,臣愈增忧愤,不知死所。
    第362章 定策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
    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
    襄阳城地势较高,三面环水,一面靠山。
    北面、东面、南面皆被汉江环绕,西面则是万山,西南面是岘山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山头十数个,易守难攻。
    南宋末期,正值如日中天的蒙古铁骑,整整打了六年,才得以攻陷襄阳。
    历史上,但凡说起襄阳,总会连带着,提起另外一个地名——樊城。
    樊城、襄阳,两座城池,处于南阳盆地南端。
    樊城在北,襄阳在南。
    依岘山而峙,夹汉水而立,跨连荆豫,控扼南北。
    樊城,是襄阳北部的门户重镇。
    有樊城的襄阳,和没有樊城的襄阳,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正是因为有了樊城,襄阳的防守才是固若金汤。
    没有了樊城,襄阳就成了孤城。
    樊城对于襄阳的重要性,张献忠确实不太清楚。
    但是作为张献忠军师的许以显和潘独鳌两人,却是十分的清楚。
    因此在攻下襄阳之后的第三天,张献忠便在许以显和潘独鳌的请求之下,兵发樊城。
    只不过,他们终究是晚来了一步。
    樊城南城城楼之上,陈望远瞰着远处的汉水正向南离去的船只。
    南岸的襄阳城,巍峨而又高大,江水之上,百帆竞渡。
    那离去的船只,载着的正是不久之前在樊城之下碰壁的献军军卒。
    对于襄阳的沦陷,陈望早有预料,在开封府内时,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名正言顺的南下湖广。
    不过还没有等到陈望想到借口,杨嗣昌的让他南下的军令便已经是传到了开封城内。
    得到了南下的军令,陈望自然是不会推让半分。
    无论是为了之后的战略,还是为了保全南阳府和郧阳府的城池田地,南下都是必然的事情。
    历史上张献忠在攻下了襄阳之后,首先便是北上进攻当时河南受灾最轻的南阳府。
    借助着开封之战的影响,如今河南大部分的军务都已经被陈望所接管,并且借助着军务的权力,开始着手在地方上加深影响。
    河南的西南部南阳府、河南府、汝州府三府,府内的私盐生意,已经被陈望垄断了七成。
    原本当地卫所、营镇、关卡自设的税关,抽取的税款,在陈望接替了军务之后,所有的税款也自然而然的全部都进了陈望的钱袋之中。
    正因为这样的情况,所以陈望自然不能放任张献忠北上。
    襄阳地理位置重要,想要使得张献忠断绝北上的道路,惟有占住樊城,才能够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所以陈望一路快马加鞭,终究是赶在了前一天的时间抵达樊城,挡住了后续张献忠麾下军队的进攻。
    “杨嗣昌……”
    陈望目视着远处隐藏在水雾之中的襄阳城,神色平静。
    对于杨嗣昌的命运,陈望虽然早有预料。
    但是当真的收到了肯定的消息之时,陈望还是有些唏嘘。
    不过,杨嗣昌的身死,让陈望感到更多还是轻松。
    明末之时,南国彻底失控的节点,正是杨嗣昌的去任身死。
    虽然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总体的大局却是仍然没有相差太多。
    明廷的威信伴随着连番的失利而逐渐丢失殆尽。
    多年的苛责,畸形的地位,使得武将纷纷离心离德。
    天灾连绵,不见中止的信号。
    民变加剧,愈演愈烈。
    杨嗣昌之前种下的苦果,饮下的鸩酒,也终究将要酿成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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