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网虽等级森严,但这绝不意味著下位者便会毫无异心地臣服於上位者。
    背叛。
    在这遍布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的组织里,这种事屡见不鲜。
    毕竟,愿意投入罗网门下的,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儘是些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过的杀手、悍匪。他们入伙,一是贪图罗网许诺的重利;二则是希冀依託这株大树,逃避仇家乃至官府的雷霆之威。
    对此,罗网自是乐见其成。一个渴望壮大的组织,岂会嫌弃送上门的刀?
    不论其秉性如何,单凭他们能造下累累恶业而至今苟活於世,实力便毋庸置疑。只要能为组织所用,完成交託的差事,罗网予其庇护,倒也算得上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身为杀字一等杀手,惊鯢亦是自尸山血海中一步步爬升至高位,对罗网中人那点阴暗心思洞若观火。
    背叛者的血,她见得太多。
    她唯独未曾预料,这柄冰冷的背叛之刃,竟会在今日刺向自己。
    讽刺的是,引荐徐青踏入罗网深渊的,正是她自己。
    念头转圜间,她心底竟浮起一丝莫名的释然,若非她招揽了此人,又岂能借他铸造的奇异之剑成功刺杀信陵君?更何谈今日命悬一线之际被他从水中捞起?
    环环相扣,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你想杀我?”她抬眸,声音一如既往地浸著寒意。
    “怎会?”徐青嘴角那抹浅淡笑意始终未褪,“我若想你死,在冰冷的河水旁袖手旁观便是,何苦费心把你钓起?”
    “那便是……要拿我去换悬赏?”惊鯢紧盯著他,语带试探,“把我交予信陵君的手下,確实能换一笔泼天富贵。但別忘了,你如今亦是罗网之人。”
    徐青避开了她的问题,却在听到“信陵君”三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语气带上几分玩味:“看来……你铸就了一桩惊世骇俗的大事?”
    “信陵君,”他顿了顿,尾音上扬,“死於你手?”
    惊鯢心头骤然一缩。
    他竟知此隱情?是风声已传遍江湖,还是他心思縝密至此?
    “了不起!”徐青由衷赞道,旋即抽丝剥茧,道出心中推测,“沉寂多年的信陵君,骤然復起,雷霆之势横扫大梁,处决大司空魏庸,令魏武卒效死命。他振臂一呼,十万劲旅唾手可得,取魏王之位亦非难事……却在锋芒最盛时飘然隱退,重返信陵,假意沉溺酒色……”
    “此举,是为消除那位深宫帝闕之中兄长的猜忌。”
    “然天下纷爭,猜忌他的何止魏王?对虎视中原的大秦而言,信陵君本身,便是心头刺、眼中钉。”
    “因此,当他重掌风云的消息传来,你们——便潜入了信陵。”
    “我只未料到……”他话锋一转,凝视著惊鯢,“你最终竟会选择正面强攻,更未料到,你……竟成了!”
    徐青言语间,带著一丝由衷的嘆服。
    惊鯢默然。
    他能看穿至此,她又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如今,她的性命就悬在对方指掌之间。
    重获新生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对眼前之人知之何其浅薄。当初仅凭他铸剑之能破格引入,未曾深究其过往,恍如横空出世。此刻审视,罗网对他的底细,近乎一片空白。
    “做个交易如何?”徐青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
    ……
    信陵君身死的暗夜已然逝去,但风暴远未平息。
    黎明未至,整个信陵已如临大敌般戒严。
    寧邑城门在悄无声息中轰然闭锁,隔绝內外。
    徐青回到客栈之后没多久,故人便已循跡而来。
    “徐先生。”荆軻立於门外,面色沉重,眼底的悲慟尚未散去。
    “荆少侠?”徐青佯作不知。
    “城中有歹人作乱。”荆軻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滯涩,“君上忧虑他们再生事端,特命我等盘查搜寻踪跡。”
    他特意咬住“君上”二字,仿佛这般称呼能给予自己一丝慰藉,却不知那眼中的痛楚早已將他出卖。
    徐青未点破,只微微頷首:“原来如此。可需入內一查?”
    “不必!”荆軻急忙摇头,“先生救命之恩,荆軻不敢忘。我来,是提醒先生……务必,万事小心!”
    这告诫,发自肺腑。
    纵然知晓徐青身手卓绝,但昨夜的腥风血雨让他彻底见识了罗网的可怕。
    重兵拱卫之下,竟能悍然强杀信陵君。
    徐青郑重应道:“我知道。”
    目送那少年侠客沉重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徐青心底瞭然。
    看来信陵君的门客们严密封锁了死讯,利用逝者的余威名头封城大索,这確是明智之举,若君上遇刺的消息传开,信陵顷刻便成水火之地,反更利於罗网杀手脱身潜藏。
    唯有维持著表面的秩序,才能编织罗网,搜寻那致命的毒蛇。
    復仇的火焰,仍在信陵君府邸深处无声燃烧。
    想到此处,徐青轻嘆一声。
    “你倒是一片好心。”
    “可惜……”他目光转向厢房內室,那个已经被改易了容貌,搅动风云的杀手,“我並非你所期待的好人。”
    他对自己有著很深的认知。
    穿越者的灵魂深处,似蒙著一层无形的隔膜,將这真实世界的爱恨情仇隔绝在外。眼前的眾生,於他而言,有时更像背景中的鲜活影像。而那深嵌意识中的“系统”,更让他潜意识地扮演著“玩家”的角色。
    於这乱世棋局中,他所求唯有攀登至顶峰的力量。
    为此,善恶也好、正邪也罢,和他的关係其实並不大。
    转眼间,七日已过。
    信陵君的门客们发疯般四处搜捕,揪出了不少潜伏的罗网爪牙,逐一清除。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血洗復仇,都无法改变那个冰冷的事实。
    信陵君,已死。
    七日极限,这消息就像架在火上炙烤的乾柴,隨时可能燃起漫天流言,焚尽最后的遮掩。
    信陵君竟遭罗网刺杀而死。
    这消息若大白於天下,对整个魏国不啻於雷霆轰顶。恐慌会如瘟疫蔓延,朝廷威信扫地,更会使罗网那凶戾之名,添上一道惊世骇俗的註脚。
    绝不可助长罗网凶焰!
    於是,这一天,一道消息如同冰水浇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压过了所有流言。
    信陵君……
    饮酒过度,醉死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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