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舒橪拍的没错,但是吧,后来回家没多久,他的相机就坏了,数据复原不了。”
    梁知予大失所望。
    怎么偏偏就坏了呢?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班里,把消息告诉了那个女生。
    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然而时隔多年,这张照片非但没有如当年所说一般彻底损毁,反而还被冲洗出来,仔细地夹在了书里——
    这一举动,实在耐人寻味。
    梁知予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这张照片。
    那时候,是松川春意盎然的四月,森林公园里,遍地生机萌动的葱茏。
    以一棵百年树龄的古榕为背景,十几个少男少女,定格住了青春里的一个瞬间。
    梁知予和三两好友站前排,勾肩搭背的姿势,仿佛上一秒还在说笑;男生几乎都站后排,要么偷偷踮脚增高,要么彼此搞怪,有点幼稚,但更多的还是生动。
    直到此刻,梁知予才注意到,原来那个时候,舒橪就站在她的斜后方。
    一众直视镜头的整齐视线里,唯独他把目光偏转了几个角度,微妙地望向了斜前方。
    ——她的位置。
    梁知予的呼吸骤然一顿。
    她有些不可置信,稍稍凑近了照片,确认了一遍、再一遍。
    指尖微微冒了汗,皮肤的相纸之间的摩擦减小,光滑得仿佛捏不住。
    梁知予怔怔放下了相片,神思如涟漪般漾开。
    也许有别的解释,她想。
    比如,舒橪只是不经意晃了下神,就被相机捕捉了下来。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谎称相机损坏呢?
    梁知予低头,重新拿起手边的那本《刻度》。
    两年前,当年发行的第二十五期。
    恰恰也是她入职公司之后,第一篇报道被刊登发表的那一期。
    顷刻间,一粒微小的疑问,以骇人的速度生根壮大,疯狂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
    舒橪对她……
    到底是多久了?
    *
    同一时间的舒橪,并不知道自己埋藏多年的秘密即将暴露的事实。
    下午时分,他从片场离开,却并未回家,而是拐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孟晔在那里等他。
    “抱歉,稍微晚了几分钟。”他漫不经心地坐下,“没让你等太久吧?”
    孟晔随和道:“我也才刚到。”
    严格意义上讲,这仅仅是他们两人的第二次正式见面。上一次,还是今夏的台风天,在医院急诊大厅里的剑拔弩张。
    舒橪开门见山:“你最近还有联系知予吗?因为你,她可招了不少麻烦事。”
    孟晔一愣。
    “她上次和我说,最近要出长差,年底之前可能都不在松川。”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知予怎么了?出事了吗?”
    他不提也罢,一谈及此,舒橪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怨气:连孟晔这边,梁知予都能想办法找借口圆一圆,他呢?要不是恰好在小区碰上,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有时候,我真是替她觉得不值。”
    舒橪冷冷说道。
    “为了你那点私事,她跑前跑后忙了那么久,到头来,连她出了什么事你都毫不关心。真是不明白,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孟晔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到底怎么了?”
    “被人盯上了。”舒橪言简意赅,“我不方便和你透露太多,之所以主动联系你,也是为了提醒你一句,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不要再和她联系了,任何渠道的方式都不要有,对她好,对你也好。”
    孟晔闻言,呆怔了许久。
    “……都怪我。”
    他喃喃。
    “是我……非要把她牵扯进来的。”
    舒橪沉默地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手边的咖啡,热度正好,散发着醇厚的苦香。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对孟晔说:“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际遇,才会让她那么上心。”
    孟晔略微迟疑。
    “你和知予,是什么关系?”他问。
    舒橪耸肩:“这很重要吗?”
    “因为事关我的隐私。除非是她亲口和我认证过的人,否则,我无法把我的秘密告诉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这话激得舒橪皱起了眉。
    可笑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反驳不了。
    因为他的确没被梁知予认证过什么。
    除了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头。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舒橪淡淡回答,“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她那头。哪怕我对你本人没什么好感,但只要能帮她稍微分担一点烦恼,我都愿意去做。”
    “明白吗?我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帮她。”
    极尽直白的表达。
    孟晔短暂地恍惚了几秒。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当初向梁知予表白的情形。其实也谈不上正式的表白,只是在他大四拍毕业照时,邀梁知予单独拍了合照之后,故作镇定地问她,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梁知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含蓄地说:“孟学长,我觉得,我们做朋友挺合拍的。”
    他到底没那么轻易死心,开玩笑似地追问:“就没别的发展可能了?”
    梁知予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学长,对不起。”
    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孟晔想。
    他很清楚,梁知予是那种从小衣食无忧、沐浴在关爱和掌声中长大的女孩子,而他的人生底色,却是截然不同的灰暗,并不相配。
    他也曾猜测过,梁知予会中意于哪种类型的男人。
    现在,看到眼前的舒橪,他隐约有了答案。
    “……我的事情,说来话长。”
    同样的故事,孟晔对梁知予讲过,也对庄絮讲过;对舒橪,是第三遍。
    故事并不冗长,不超过背景音乐里半首歌的时间,舒橪听完,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高能力的共情者,然而此刻,他似乎终于有一点理解,梁知予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展现出如此的执着。
    “你现在的进展,到哪里了?”他问孟晔。
    “乐观一点估计,百分之七十。”
    舒橪眉毛一跳。
    那是够乐观的。
    孟晔看出他的质疑,斟酌着说道:“我能这么说,自然是有我的把握。不过,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确实非常棘手。”
    话到此处,他微微停了停。
    舒橪知道他在这儿等着自己,识趣地问:“事关什么?”
    “钱,和权。”
    孟晔笃定地说。
    “还有,一座进不去的房子。”
    *
    那天舒橪很晚才回去。
    梁知予坐在书房看书,听见动静,走到门口,正迎上他进门。
    “回来啦?”
    “嗯,”舒橪低头换鞋,解释自己的晚归,“工作室临时有点事,过去了一趟。”
    梁知予问:“晚饭吃过了吗?我晚上多做了一些,你要是饿,我去热一热给你。”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似乎整天没出过门的样子,头发很随意地挽在脑后,平日锋芒一并被敛起,有种难得一见的温柔。
    舒橪晃了晃神。
    “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厨房里,台面和水槽被清理得整洁,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舒橪一边挽袖子,一边回头问:“在家待得无聊吗?我网购了一台游戏机,明天能送到,应该能帮你打发时间。”
    梁知予站在岛台边,安静注视他的背影,轻轻应了声。
    菜就放在微波炉里,不是吃剩的残羹冷炙,而是专门用碗碟分装了,只简单两样,番茄炖牛腩,和清炒白菜。
    “一个人弄这些,挺麻烦的吧?”舒橪体贴道,“附近有家私厨,我一会儿把电话给你,不想开火做饭的时候,订餐送上门就行。”
    梁知予微笑着看向他:“你不喜欢我做的吗?”
    “当然不是……”
    舒橪皱了眉头想要辩解。
    但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今天的梁知予,不太对劲。
    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异常,可舒橪就是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比平时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心里忽然没底,话锋跟着骤转:“今天……没发生什么吧?”
    梁知予摇头,尽显无辜纯良:“没有啊。我就是闲着没事,研究了一下菜谱。”
    尽管她否认,舒橪却仍感到怀疑。
    这种怀疑,一直蔓延到了睡前时间。
    梁知予躺在他身边,仰面望着天花板,出神地问他:“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我还要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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