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一定要幸福。”
    梁知予的眼神微微闪动。
    蒋纭终于笑起来,像对未来的自己宣誓。
    “嗯,我会的。”
    *
    编辑把修改完的稿件发到了梁知予的邮箱里,她点开逐字核对,确认过无误,转头回了个“ok”。
    上次的报道做得很顺,只是听编辑的意思,选题并不算太热,只是正合了现在城市改造的大方向,阅读量未必高,但说不定能被官媒转载。
    梁知予自己倒是无所谓,忙活完手头上的杂事,她提前下班回家,从抽屉里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盒子——还是翻了半小时才找出来勉强合适的——叫了辆网约车,往舒橪家的方向去。
    上个周末,她陪蒋纭东奔西跑,实在腾不出时间给他送还手表,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问过舒橪,他也说在家,于是连忙抓紧时间,打算把这块贵得要死的宝贝手表完璧归赵。
    小区门口下车时,梁知予的脚步顿了顿。
    原地踟蹰了一秒,她向保安岗亭走去。
    “麻烦做个访客登记。”
    保安是她见过的那位,竟也认出了她,笑着说道:“梁小姐是吗?您可以直接刷脸进去的。”
    梁知予诧异:“我的人脸信息还留在系统里?”
    “是的。”
    舒橪居然没删吗。
    她心绪不宁,临进门的一刻,回头对保安说道:“今天之后,可以把我的信息从系统里删除吗?”
    保安一愣,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本人提出这种要求,想了想才说:“这个……我得征求业主的同意,不能擅自决定的。”
    梁知予默然。
    “这么麻烦啊,”她低声,“那就算了。不用和他说。”
    上楼,按门铃,没一会儿,舒橪开了门。
    “挺准时。”
    他倚着门框,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梁知予并不多话,打开手提袋,把盒子整个递过去。
    “物归原主。”她说。
    舒橪信手接过,打开看了眼,的确是他落的那块。
    “谢谢。”他对梁知予说,“进来坐坐?”
    梁知予摇头:“不了,公司还有事。”
    舒橪回头,遥遥瞥向窗外,漫不经心道:“下雨了。你有伞?”
    梁知予诧异。
    她下意识回头,往楼道窗户张望了一眼。
    果然,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现在已然黑云密布,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远处雷声低鸣,听着格外惊心。
    雷暴雨来了。
    毫无预兆。
    “一时半会停不了。”舒橪闲闲道,“确定不进来等?”
    梁知予看了眼手机的天气预报,确实,根据气象台的提示,从现在开始的一个多小时内,松川全市预计将有持续性的雷暴雨。
    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小时候的语文课上,老师随口讲过的一句俗语——
    下雨天,留客天。
    或许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动物本能,使得在这样的糟糕天气里,对一方安全屋檐生出了自然而然的渴望。梁知予做了个深呼吸,鼓足勇气抬头,对舒橪说:“那就……打扰了。”
    舒橪矜持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门。
    室内,窗帘半拉,光线略显得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爽好闻的松木香气,落地灯昏黄。
    梁知予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姿态端正得像在上课的学生。
    “要喝点什么吗?”舒橪问她。
    梁知予来得匆忙,这会儿确有些口渴,于是说:“给我一杯白开水就好。”
    舒橪依言去厨房,接了一杯的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
    隔着一段距离,舒橪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播放。
    梁知予这才注意到,原来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是放到一半的电影。
    看清画面的刹那,她有瞬间的愣怔。
    主角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一分多钟的时间里,走过了天气变换、季节更替,从落雪的圣诞,到繁花的春日,伴随着娓娓道来的配乐,构成了影史上一段无比经典的长镜头。
    《诺丁山》。
    多年再遇的那天,他们走进同一家电影院,这部三十多年前的老电影,串连起两个散落的灵魂。
    像个不期而遇的戏剧巧合。
    窗外,天色乌黑如墨,疾风骤雨的对比下,屋内显得分外安全舒适。
    他们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隅。舒橪的存在感极强,哪怕梁知予已经有意收敛自己的余光,对方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仍然难以离开她的注意范围。
    回忆来得突兀且汹涌。
    梁知予想起来,她和舒橪第一次之后,其实有过一段称得上磕绊的磨合期。
    那晚结束,按照他们原本的商定,下个周五的晚上应该再见面。但梁知予隔天就收到了出差通知,匆匆忙忙去了外地,等她再回到松川,已是将近半个月后的事。
    十几天的时间,如同给她设置了一道微妙的缓冲,再回想起自己和舒橪的口头之约,梁知予脸红得像要发烧。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多荒唐。
    因而,第二次的前半程,梁知予状态有些欠佳。
    舒橪花了很长时间耐心取悦她。嘴唇的探索与描摹,柔润和潮湿相融,每一次的撩拨,都如同把住梁知予的命门,轻而易举地令她在情|欲的海洋里沉沦,理智溺毙。
    渐入佳境的感觉,的确让人着迷。身体濒临极限的时候,梁知予大脑混沌地想着,原来自己和舒橪,竟然这么合拍。
    也就是那次之后,她开始有了在舒橪家里过周末的习惯。卧室的小角落,开始出现属于她的物件,偶尔舒橪要添置什么装饰品,也会来询问她的意见,好似顺理成章。
    彼时,梁知予关于亲密界限的观念初被打破重塑,因此也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只是今时今日,再度置身这间处处熟悉的房子里,她忽然间惊觉——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和舒橪,是否曾经在床|伴这个身份的边界上,逾了矩?
    电影还在放,浪漫轻松的基调下,一切都在不出意料地走向团圆和美满。
    片尾曲终,窗外的雨势渐渐收束。
    屏幕暗淡下去,仿佛真的影院散场。
    梁知予安静坐着,并未着急起身,而是询问舒橪,是否可以再添一杯水。
    舒橪答应,接过她的杯子,去了厨房。
    沉浸在电影故事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梁知予本以为才过了十来分钟,这会儿一看手机,居然已过了半个小时。
    手机屏幕的正中央,明晃晃摆着一条最新推送,标题言简意赅地昭示,本届电影节的提名名单已经正式公布。
    梁知予心念一动,快速点了进去。
    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
    一个个奖项的提名翻下来,终于,“最佳美术”四个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五个提名,逐一数过。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有舒橪的名字么?
    她诧异地把整份名单从头翻到尾,“舒橪”二字,犹如被施了隐形术,失踪得彻彻底底。
    “给你,水。”
    舒橪回到了客厅,俯身把装满水的杯子递还给她。
    梁知予抬头望着他。
    兴许是目光里的情感太过沉重,又或许是她的屏幕尚未熄灭,被舒橪窥见了些许端倪,他倒是轻松地笑了笑,对梁知予说:“是提名公布了吗?我没入围,早就知道了。”
    梁知予更是愕然:“早就知道?可我明明记得,你和我说过,已经确认提名了。”
    “规则有变。”舒橪淡淡说道,“前几天接到的正式邮件,申诉过了,没用。”
    梁知予处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平复。
    她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舒橪,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加之以一个调侃的玩笑:“正义勇敢的梁记者,你不会还想给我打抱不平吧?”
    梁知予沉默。
    舒橪的笑意随即湮散。
    “别引火烧身。”他低声说,“这不关你的事。”
    “……”
    梁知予的嘴唇动了动。
    “我知道。”
    她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灌完,拿起包,往门口走:“那我回去了。”
    还没到玄关,手腕忽地被拉住。
    梁知予停下脚步,回头,对上了舒橪的眼睛,和他渐渐逼近的呼吸。
    “不要乱来,听见没有?”
    他罕有地露出极为较真的神情,一字一顿,说得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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