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日子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张唤青每天一早醒来,就要嚷著出门。
    护卫们依旧跟著,甲冑鋥亮,步伐沉稳,可他早已习惯,甚至觉得他们是隨时可以差遣的隨从。杜氏女儿则寸步不离,手里常常拿著点心和手帕,像是准备隨时照料他。
    可这些,都没能妨碍他奔跑。
    镇口的泥地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那里常有孩子放纸鳶,他也跟著跑,摔倒了就拍拍身子再爬起来。孩子们起先怕他,后来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疯玩,便都围拢过来,一起追逐、一起喊叫。
    有时他会跟在小贩后面,看他们推车吆喝;有时蹲在桥边,伸手去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糕摊前更是常客,酸甜的滋味总能让他眯起眼睛。
    一天下来,衣袖常常染上泥,鞋子上也溅满尘土。杜氏女儿急得直嘆气,却又忍不住笑:“少爷这才像个孩子。”
    吃食也渐渐和別人一样。
    热腾腾的羊汤、焦香的饼子,甚至是摊贩手里卖的瓜果,他都能大口吃下,再满足地拍拍肚子。那副样子,和前些日子的病弱简直判若两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像一只终於放出笼子的雀儿,到处扑腾,东看看西瞧瞧,满眼的新鲜与好奇。
    太阳升起,他在镇口追逐;日头西斜,他躺在草坡上看云捲云舒。
    这一整月,他没有多想什么,也没有任何阴影。
    只是单纯地笑、单纯地跑、单纯地闹。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直到某天,他玩累了,独自坐在院中的石阶上,才忽然觉得肚子有些胀胀的。
    他低头一看,小小的肚腹微微鼓起,像是里面积了什么。
    这一瞬间,一个古怪的念头猛地冒了出来——
    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如厕过了。
    他怔住,下意识回想。
    自从病里醒来之后,他吃过东西,喝过汤水,还能跑跑跳跳,甚至饿了时还会添几块点心。可奇怪的是,明明肚子会鼓起来,身体却从来没有像常人一样,生出过那种迫切的需求。
    这种意识突兀地浮现,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张唤青盯著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犹豫了半晌,终於下定决心,猫著腰悄悄溜到院后的茅房。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他小小的身影蹲下来,双手抱著膝盖,表情紧得像个要上阵杀敌的小將。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腰板一绷,脸慢慢涨红。耳根子烧得通红,眼睛瞪得圆溜溜,汗珠顺著额头往下滚。整个小身子都在发抖,好像真能把一块石头给憋出来似的。
    可半天过去,里面除了风声呼呼,连只蚊子都没惊动。
    “咳……再来一次。”
    他气息有点虚,硬是给自己打气。
    第二轮用力更猛。小手紧紧攥成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脸憋得像个熟透的苹果,脖子上青筋都要冒出来了。
    结果不但什么都没有,肚子里还咕嚕嚕叫了几声,震得他心头一慌,差点整个人从茅坑上蹦起来。
    张唤青“扑通”一声又蹲了回去,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直直盯著地面,耳朵还在发热。
    这也太丟脸了!
    他脑子乱七八糟地转著,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那岂不是跟那些“肛肠动物”差不多?有口没肛门,吃了只能憋在肚子里。
    一想到这,他差点没哭出来。
    自己不会真的变成那种怪东西吧?
    他气鼓鼓地抬脚踢了踢脚下的泥土,结果鞋尖沾了一点点……他嫌弃得立刻缩回来,脸更红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杜氏女儿的声音:
    “少爷?您进去这么久,怎么没动静啊?是不是卡住啦?”
    张唤青嚇得差点没把自己呛著,连忙大喊:“没事!我……我在想事!”
    张唤青硬撑著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两手一摊,彻底放弃。
    他推开门走出来,脸上还残留著微微的红晕,眼神有些飘忽。
    杜氏女儿早已守在不远处,一见他出来,忙迎上来:“少爷,您这是……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啊?”
    她神色担忧,目光还落在他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上。
    张唤青心头一紧,立刻把衣襟往下拽了拽,连忙摆手敷衍:“没事,我就是……就是坐久了,透透气。”
    说完,他也不等杜氏女儿再问,低著头快步往房里走去。
    回到屋中,他一屁股坐到床沿,神情有些恍惚。
    肚子里明明有东西,却偏偏排不出来,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小手撑在床上,久久没动。
    脑子里回想著刚才的窘態,心里莫名一阵发凉:
    难道,自己的身体真出了什么大问题?
    那日之后,张唤青心里始终不踏实。
    肚子鼓鼓的,偶尔还会咕嚕嚕作响,可茅房里就是排不出来。他年纪虽小,心里却清楚得很这是极为不对劲的事。
    只是那次给他不知道做了什么之后,石三娘便多半时间闭门不出。
    她曾冷冷吩咐给下人:
    “没大事,別来打扰我。”
    这话犹如一块石头,压在张唤青心口。
    自从那天之后,他便不敢再去见石三娘。
    他一个七岁小孩,哪里敢隨意去招惹她?何况自己要说的事实在太羞人了。
    於是这件事一拖再拖。
    白日里,他和镇上的孩子们跑跳玩闹,表面无忧无虑;
    可每次回到院子,瞧著自己鼓起的小肚子,心里都像吊著石块般难受。
    几次想让杜氏女儿帮忙问,却又怕被她笑话,脸都憋红了也说不出口。
    终於,某天傍晚,他实在忍不住了。
    院子里安静得出奇,竹影摇晃,远处传来药炉里木柴噼啪的轻响。
    张唤青缩在房门口,抬头望著对面那扇紧闭的屋门,心里七上八下。
    “要不要去,这娘们忒嚇人了?”
    “可是……她会不会生气?”
    “可要是一直这样,也太怪了……”
    他来来回回踱了好几趟,脚步又轻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每走近一步,心跳就快上几分。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轻轻伸手推开门板。
    石三娘果然在屋內。
    她盘膝坐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炉火在一旁轻轻燃烧,火光映在她脸上,將那份冷冽的轮廓照得愈发分明。
    她整个人静若山岳,仿佛天地间的一切气息都隨著她的吐纳而起伏。
    屋內寂静无声,唯有木柴“噼啪”碎响。那股气势沉沉压下,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轻易出声。
    张唤青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脚步僵住。
    他犹豫著,不敢打扰,心里一阵阵发虚。
    张唤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脚几乎挪不开。好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声音小得像蚊子:
    “三娘,我……我有件事要说。”
    石三娘头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什么事,在门外磨蹭这么久,说。”
    那一瞬间,他耳根子烧得滚烫,指尖揪著衣角,嘴唇张了张,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他才囁嚅著挤出一句:
    “我……我好久没去过茅房了。”
    话音一落,他整张脸红得像要滴血,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
    石三娘先是愣了愣,眉心轻轻一皱,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下一瞬,她似乎忽然明白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错愕。
    隨即“扑哧”一声,竟笑出了声。
    笑声像是再也压不住似的,从嗓子眼里涌出来,先是低低的几声,接著越来越大,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溢出泪来。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事!”
    她放下手中的动作,笑得手都抖了,前一刻的疑惑全都化成恍然大悟。
    “我还当你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倒是我忘了——你现在啊,早就没办法排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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