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栏街的廝杀,並没有持续太久。
    当监察院的黑骑,和城防营的士兵,闻讯赶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街道上,躺著二十多具黑衣人的尸体,还有七八名范府护卫的尸体。
    血流成河,场面惨烈。
    而范閒,正浑身是血地,靠在一堵墙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他的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嚇人。
    像一头,刚刚饱餐了一顿的,孤狼。
    “范公子!您没事吧?”
    一名监察院的官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看到范閒那副样子,嚇了一跳,连忙叫人过来,给他包扎伤口。
    范閒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掀开了一个黑衣人的面罩。
    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又检查了一下尸体,在尸体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类似蝎子一样的纹身。
    “这是什么?”范閒皱著眉头,问道。
    那名监察院的官员,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北齐暗探,『黑蝎』的標誌!”
    “北齐暗探?”范閒的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楼里,被太子和郭保坤陷害的时候,似乎就牵扯到了北齐的暗探。
    难道,这次刺杀,是北齐人干的?
    是为了报復上次的事?
    不对。
    范閒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著。
    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北齐人,就算要报復,也应该是去报復太子,或者郭保坤。
    为什么要来刺杀自己?
    自己一个刚来京都没多久的私生子,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且,这次刺杀的时机,太巧了。
    偏偏是在自己接管內库的旨意下来之后。
    偏偏是在自己去见林婉儿的路上。
    这背后,一定有鬼!
    “把所有尸体,都带回监察院,给我严查!”范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那名官员说道。
    他虽然没有官职,但他知道,凭著自己现在和陈萍萍的关係,他有这个资格,下这个命令。
    “是,范公子!”那名官员,连忙应道。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院长大人面前的红人,他可得罪不起。
    ……
    范府。
    当范閒一身是血地,被抬回来的时候,整个范府,都炸了锅。
    柳如玉看到他那副样子,嚇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范建的脸色,也是铁青一片。
    他立刻请来了京都最好的大夫,给范閒处理伤口。
    幸好,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到骨头和筋脉,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书房里。
    范建看著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范閒,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閒儿,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范閒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爹,让你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范建摸了摸他的头,“是爹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眼中,充满了自责。
    “不关你的事。”范閒摇了摇头,“这帮人,是衝著我来的。而且,他们计划周密,就算有再多的护卫,也防不胜防。”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范建咬著牙问道。
    “监察院的人说,是北齐的暗探。”
    “北齐?”范建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不可能!北齐人,没有这个胆子,敢在京都,当街行刺!”
    “我也觉得不可能。”范閒说道,“这背后,一定另有其人。他们只是,想嫁祸给北齐。”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长公主,李云瑞!
    除了她,没有人,有这么大的动机,和这么大的能量,能干出这种事。
    “这个毒妇!”范建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得浑身发抖。
    “为了一个內库,她竟然,敢对你下此毒手!”
    “爹,你先別生气。”范閒拉住他,“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有证据,我们能把她怎么样?她可是长公主。”
    范建闻言,颓然地坐了下来。
    是啊,那可是长公主。
    当今陛下的亲妹妹。
    就算他这个户部侍郎,加上范閒未来的內库主管身份,也根本动不了她分毫。
    难道,这个亏,就只能这么白吃了吗?
    就在父子俩,一筹莫展的时候。
    一个阴惻惻的,尖细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谁说,动不了她?”
    门,被推开了。
    陈萍萍坐著他那张黑色的轮椅,被一名黑骑,缓缓地推了进来。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病態的苍白,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嚇人。
    “院长大人!”范建连忙起身行礼。
    “陈院长。”范閒也挣扎著,想坐起来。
    “躺著吧,別动。”陈萍萍摆了摆手,示意黑骑,將他推到床边。
    他看著范閒肩膀上的伤口,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疼吗?”他轻声问道。
    “还行,死不了。”范閒咧嘴一笑。
    “好,死不了就好。”陈萍萍点点头,“只要死不了,这笔帐,我就能帮你,十倍、百倍地,討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带著一股,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慄的,寒意。
    “院长,您……您都知道了?”范閒问道。
    “监察院,还没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我的。”陈萍萍淡淡地说道。
    他转头,看向范建:“范大人,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范閒聊聊。”
    范建看了看陈萍萍,又看了看范閒,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范閒和陈萍萍,以及那个像雕塑一样,站在阴影里的黑骑。
    “范閒。”陈萍萍看著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
    “关於你母亲,关於內库,关於陛下,也关於……我。”
    范閒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著陈萍萍,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陈萍萍说道,“今天,只要是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范閒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我想知道,我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最久,也最痛苦的问题。
    陈萍萍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充满了悲伤和悔恨的语气,缓缓说道。
    “她,是被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也是她最信任的那些人,联手杀死的。”
    “而我,陈萍萍,就是其中一个,眼睁睁地看著她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懦夫。”
    说完,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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