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们走上前,一把扯掉了那些板车上的黑布。
    “咕嚕嚕——”
    一阵滚动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李隆基和李亨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堆积如山的……
    人头!
    一颗颗,一堆堆,就那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些头颅,形態各异,有的人脸上还凝固著临死前的惊恐,有的人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他们的头髮和鬍鬚,被乾涸的血块黏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混杂著铜锈和腐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风一吹,那股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李亨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弯下腰剧烈地乾呕起来,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李隆基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戎马一生,见过的死人,堆起来也能成一座小山。
    可是,他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
    这不是战爭,这是屠宰!
    那不是几十颗,不是几百颗,而是成千上万颗头颅堆积成的山!
    视觉的衝击,是如此的蛮横,如此的不讲道理,瞬间就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能看到,冉閔和他那支可怖的军队,是如何在西域的大地上,掀起一场血腥风暴。
    城池被踏平,男人被屠戮,他们的头颅,堆成了这座献给新皇的“祭品”。
    他颤抖著嘴唇,看向冉閔,又看向那些面无表情的乞活军。
    他终於明白了。
    李璘让他来这里,不只是羞辱他。
    大唐在他的手中,才是盛世。
    李隆基笑了!
    他可以败。
    他可以被囚禁。
    他甚至可以死。
    但他不能在这屠夫面前,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他是李隆基!
    是大唐的太上皇!
    是曾经君临天下四十五载的开元天子!
    这天下,曾在他脚下颤抖!
    万国的使节,曾在他面前匍匐!
    就算如今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他骨子里的那份骄傲,那份属於帝王的威严,也绝不容许一个区区武夫如此轻贱!
    李隆基晃动得厉害的身体,奇蹟般地稳住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挺直了自己佝僂的脊背。
    那个曾经在歌舞与享乐中变得臃肿萎靡的老人,在这一刻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曾经引弓射猎,决胜千里的帝王之魂,重新占据了这具衰朽的躯壳。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重新凝聚起了焦点。
    那是一种深沉的、带著阅尽沧桑的威压。
    他无视了还在地上乾呕的李亨,也无视了那座令人作呕的骷髏京观。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不重,却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那些原本被冉閔和他的军队嚇得噤若寒蝉的百官,此刻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这位失势的太上皇。
    李隆基的目光,穿过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直直地落在了冉閔的脸上。
    “冉閔。”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乾涩,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本宫,奉神武皇帝之命,来迎接你。”
    本宫!
    当这两个字从李隆基口中吐出时,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不心头剧震!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这不是一个落魄老人的自称,这是太上皇的自称!
    是在宣告,即便皇权旁落,他李隆基,依然是这大唐法理上的尊长!
    他看著冉閔,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不是一个阶下囚,而依旧是那个高坐於太极殿龙椅之上的君主,在接见一位远征归来的边將。
    “西域一战,诸將士浴血奋战,扬我大唐国威,实在是劳苦功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目光越过冉閔,扫向他身后那些煞气冲天的乞活军士卒。
    “诸將,劳苦功高!”
    这一声,洪亮而庄严,带著帝王特有的嘉奖与慰勉,迴荡在死寂的朱雀门前。
    那些原本如雕塑般静立的乞活军將士,听到这句话,眼神中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波澜。
    他们是乞活军,是冉閔的私军,只听从冉閔的號令。
    可他们,终究也是汉人,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士卒。
    被一位曾经的帝王,用如此郑重的口吻当眾褒奖功绩,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们心中蔓延。
    冉閔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於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的李隆基,这个本该被嚇得屁滚尿流的老头,此刻却摆出了帝王的仪仗,用一种他从未领教过的方式,与他对峙。
    这不是武力的对抗,而是一种身份、一种气度、一种根植於血脉与歷史的威严的碾压。
    冉閔可以杀人,可以屠城,可以视万物为芻狗。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武將。
    而李隆基,哪怕再落魄,他也是一位帝王。
    李隆基没有再看冉閔一眼,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传令官。
    他缓缓转身,对著身后的內侍和官员,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令。
    “传本宫旨意,於曲江芙蓉园,设宴犒赏三军!”
    “將宫中最好的御酒、最肥美的牛羊,都给本宫送过去!”
    “告诉御厨,拿出他们所有的本事!若有半分怠慢,本宫唯他们是问!”
    他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带著长年发號施令养成的绝对权威。
    那些原本属於李璘的內侍官员,竟在一瞬间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躬身领命。
    “喏!”
    他的背影,不再摇晃,不再佝僂。
    那是一种哪怕身处末路,也要维持著尊严的孤傲。
    李亨此刻也终於停止了乾呕,他瘫坐在地上,满脸污秽,呆呆地看著自己父亲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他想不明白,父皇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何还能……
    还能有如此的气势?
    恍惚间。
    李亨似乎明白了。
    太上皇李隆基,接受了太上皇的身份!
    李亨也从李隆基的背影,看出了四个字:帝王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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