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阁首辅萧寒山捧笏欲奏,却见墨临渊一摆手。
    “孤,已知晓一切。”
    墨临渊屈指轻敲龙椅,声似金铁交鸣:“即日起,废除所谓的『老夏』、『新夏』之別,凡夏国子民,皆录《万民籍》——敢言高低者,拔舌,充作苦役!”
    “今岁开一场恩科,无论是焚天学子,还是各郡之才,均可参加,新夏考生占比不得少於五成。阻挠者……族诛。”
    墨临渊冰冷地声音响彻,令得大殿之內眾臣心头一颤。
    “狄明镜。”
    “臣在!”
    “持孤『赤龙玉令』巡狩夏国各郡,凡涉新旧不公之案,无论涉及何人,立斩不赦!”
    一道赤色玉令飞出,狄明镜稳稳接住。
    “臣遵旨!”
    大殿顷刻间笼罩在肃杀的氛围下。
    谁知,墨临渊话锋一转。
    “孤听闻——“
    王音乍起,满朝文武的呼吸都为之一滯,“申伯有女名兰,兰质蕙心,琴韵能引百鸟朝凤,棋道可胜国手三局,更难得的是博闻强记,过目成诵。著政阁擬詔,即册封为从四品兰美人!“
    墨临渊却已转向另一侧:“萧伯之女如瑾,师从药王谷主,每月朔日必设义诊棚。无论贵贱,一视同仁——“
    王音微顿,“至今日,依旧如此,白玉染尘,不改其洁,可贵。册封从四品瑾美人!“
    殿內老臣猛地抬头,冠缨剧烈颤动,申伯、萧伯可是亡国之君,墨临渊娶两人的女儿,目的不言而喻。
    萧寒山眼中精光闪烁,若非此时不合时宜,他都要拍手称快。
    妙啊!
    这一招看似纳美,实则是把“新夏“、“老夏“的界限撕得粉碎。
    从今往后,谁还敢说新夏遗民是下等人?那岂不是在骂王上的枕边人?
    而此举,也可以促进一些老夏人与新夏人的结合。
    萧寒山眼神一眯,他要推动各郡各城,鼓励新、老夏人通婚。
    “臣,领旨!“萧寒山突然出列,玉笏重重叩地,“王上圣明!老臣恳请詔令各郡,凡新老夏人通婚者,免三年赋税!“
    墨临渊唇角微扬。
    不愧是萧寒山!
    “准!”
    “谢王上!”
    墨临渊起身离座,玄袍翻卷如夜穹倾覆:
    “尔等记住——”
    “孤给的,才是规矩!”
    “孤的江山里,没有老枝新芽之分,只有一棵名为'夏'的参天大树,任何一片叶、一支枝条,都不可缺少!“
    “退——朝——“
    隨著黄安尖细的唱喝声在丹墀上迴荡,墨临渊的玄色袍角已消失在九龙屏风之后。
    殿中却仍是一片死寂,唯有檀香在鎏金炉中裊裊升腾。
    “啪嗒——“
    燕子经的玉笏突然坠地。
    这声响仿佛解开了某种禁制,满朝朱紫顿时如释重负地佝僂了腰背。
    当朝堂的余音化作驛道上的加急文书,当王令的金漆印信映亮各郡守惊愕的瞳孔,整个夏国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
    “咚!“
    老夏世族的朱门內,茶盏跌碎在青砖地上。
    鬚髮白的老族长望著邸报,手指在“册封亡国贵女“的字样上剧烈颤抖。
    族中子弟面面相覷,有人愤然拍案而起,却在隱约看到门外有黑影走过,颓然坐回席间。
    “哗啦!“
    新夏坊市的酒肆里,粗陶碗突然摔得粉碎。
    满脸风霜的老匠人盯著城门处的告示,浑浊的泪水冲开了脸上煤灰。
    “王上...圣明啊!“
    这声哽咽如野火般蔓延。
    先是零星的啜泣,继而化作连绵的哭嚎,最后在某个瞬间,千万个声音突然匯成山呼海啸:
    “王上圣明——“
    声浪震落了城头的积雪。
    老夏人们站在雕窗前神情复杂,却见街巷间的新夏妇孺已自发地朝著王城方向跪拜。
    卖炊饼的老汉突然將蒸笼里的白饃分给衣衫襤褸的孩童,巡街的差役破天荒扶起了跌倒的新夏老嫗。
    狄明镜站在阁楼上,看著新老夏人在街角互相作揖。
    他摩挲著手中的卷宗,忽然对身旁属官笑道:“看到了吗?这才是老夫所追寻的国度。“
    申伯府正堂,鎏金兽炉中的沉香突然“噼啪“爆响。
    申伯,这位曾经的申王,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织金詔书。
    帛卷上“兰美人“三字刺得他眼眶生疼,恍惚间又看见数年前那个血火滔天的黄昏:自己亲手降下王旗时,城头守军撕心裂肺的哭喊。
    “恭贺家主!“
    “兰小姐得沐天恩,实乃我申氏之福啊!“
    满堂贺声中,他望见女儿申兰正被族人团团围住。
    少女葱白的指尖抚过詔书上的龙纹暗绣,唇角含著恰到好处的羞怯,这个自幼过目不忘的丫头,怕是早將《女诫》里“婉娩听从“的篇章背得烂熟。
    他嘆了口气。
    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这一生已经被锁在了那堵宫墙之內。
    与此同时,萧伯府的后园药圃中。
    萧如瑾正將晒乾的药草细细分类。
    听到册封消息时,她手中药碾子不过顿了半拍,又继续“咕嚕咕嚕“碾起药材。
    “瑾儿...“萧伯望著女儿沾满药渍的衣袖,“为父当初若不献城...“
    “女儿从未怪过父亲,父亲庇佑女儿二十一载,今后让女儿庇佑父亲乃至萧家吧!”
    萧如瑾继续做著手头上的事。
    “唉......”
    萧伯嘆了口气,落寞离开。
    ——
    庙堂之上的影响还在扩散,各郡县的告示墙前已挤得水泄不通。
    当硃笔誊抄的王榜在阳光下展开,整个夏国如同被注入沸水的茶汤,骤然翻涌起来——
    “鏘!“
    云郡寒门,一柄生锈的柴刀被掷入炉火。
    满脸煤灰的少年將祖传的《武经七书》残卷揣入怀中。
    隔壁老铁匠的锤声彻夜未停,正在锻造一柄符合武举规制的长枪。
    “沙沙沙...“
    南林书院,磨墨声惊飞了檐下春燕。
    寒窗苦读十年的儒生突然撕碎所有模仿老夏文风的诗稿,墨汁溅在粗布衣上像泼墨山水。
    案头那册崭新的《夏典》,正翻到《治国策论》篇。
    最热闹的当属各郡驛道。
    背著书箱的儒生与扛著兵器的武者络绎不绝,酒肆里常有人为某个策论题目爭得面红耳赤。
    春雷滚过天际时,不知多少间陋室亮起了彻夜的灯。
    有人看见王宫角楼的灯火也亮到天明,隱约有宫人捧著奏章在廊下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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