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府书房內,晨光幽微。
    檀木案几上,一局残棋未收。
    凤文庭手持书册,目光却未落在字上,只是静静望著书册出神。
    “老爷,人到了。“
    管家轻叩门扉,低声稟报。
    凤文庭没有抬头,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管家会意,躬身退下。
    “吱呀——“
    门扉轻启,一道瘦削身影踏入室內。
    墨色长袍如夜雾垂落,行走间竟不发出半点声响。
    来人眉峰如刀,眼窝深陷,一双眸子黑得惊人,仿佛两口不见底的深潭。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黑骨摺扇,玄玉为骨,寒绢为面,“天下棋局“四个篆字银鉤铁画,在晨光下泛著冷光。
    “苏先生。“
    凤文庭终於放下竹简,抬眼看向这个阴鷙如鶩的男子。
    “苏九弈拜见凤相。“
    苏九弈微微頷首。
    他声音沙哑,像是久未饮水的沙漠旅人。
    “你可知为何唤你来?“
    “下棋。“
    摺扇“唰“地展开,露出背面绘製的星罗棋盘,黑扇轻摇,带起一缕寒风。
    “错了。“凤文庭一笑,“是覲龙。“
    苏九弈手中的黑扇驀地顿住。
    宣政殿后殿,青铜灯盏吐著幽蓝火焰。
    墨临渊独坐玉案前,修长的手指捻著一枚黑玉棋子。
    棋盘上,白子如雪崩般倾轧,將黑棋逼至绝境。
    黑棋只剩最后一口气,下一步若错,满盘皆输。
    “嗒。“
    棋子落定,竟是一记看似自投罗网的愚形。
    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大王,凤相携苏九弈候见。“
    墨临渊未抬眼,指尖轻抚过棋盘:“宣。“
    当凤文庭引著那袭墨袍入殿时,棋盘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方才那记愚形黑子,竟引得整条白棋大龙气紧。
    苏九弈的摺扇倏地收拢。
    他盯著棋盘,深潭般的眼中第一次泛起波澜。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棋盘,他是爱棋之人,仅是看现有局势,便可往前推演棋局。
    方才那记看似自陷死路的黑子,此刻竟如一把尖刀,抵在白棋大龙的七寸之处!
    “倒脱靴......“
    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挤出。
    苏九弈手中摺扇不自觉展开,扇面“天下棋局“四字竟微微发烫。
    棋盘上,黑子弃三路,却反夺先机。
    白棋看似势大,实则已被这记愚形逼得气紧。
    三步之內,攻守必將易势!
    墨临渊终於抬眼。
    紫金色的眸子落在苏九弈颤抖的摺扇上,嘴角微扬:“看出什么了?“
    “啪!“
    摺扇猛地合拢。
    苏九弈单膝跪地,黑袍如鸦羽铺展。
    他抬头时,眼中已燃起骇人的亮色:“大王这一子...可抵百万雄师!“
    凤文庭倒吸冷气,他从未见过这个狂生对任何人低头。
    墨临渊轻笑,指尖推过黑棋罐:“那便请苏先生,替孤下完这局。“
    黑玉棋罐停在案沿,恰与苏九弈的墨袍融为一体。
    “自无不可!“
    苏九弈霍然起身,墨袍翻飞间已坐在了墨临渊对面。
    凤文庭的手僵在半空,喉头滚动——这狂生竟敢与君王对坐弈棋!
    可当他偷眼看向墨临渊时,却发现墨临渊眼中竟含著讚许的笑意。
    “请。“
    墨临渊將白子棋罐移至手边,指尖在罐沿轻轻一叩。
    清脆的玉石碰撞声中,苏九弈已执起一枚黑子。
    第一子落,如匕首出鞘!
    黑棋刺入白阵腹地,看似莽撞,却精准卡住白棋唯一的气眼。
    墨临渊眉梢微动,白子隨即封堵。
    第二子下,似毒蛇吐信!
    黑棋竟放弃救援被困之子,转而奇袭边角。
    白棋大龙顿时首尾难顾,墨临渊落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第三子定,若雷霆击顶!
    “嗒——“
    黑玉棋子叩在星位,整条白棋大龙轰然断首!
    原本奄奄一息的黑棋,此刻竟如怒涛翻卷,將白子尽数吞没。
    凤文庭看的心惊肉跳。
    这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不过,他也看出了些门道。
    墨临渊抚掌而笑,突然將棋盘一推,“这局棋,孤赏你了。“
    苏九弈盯著棋盘,忽然撩袍跪地:“小民愿为大王执此黑子!“
    “你很聪明。“
    墨临渊嘴角微扬,指尖轻敲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中出现一枚刻有“夏“字的棋子,在他操控下,於指间翻转,映著殿內幽蓝的灯火。
    “想必你已明白,孤为何召你前来。“
    苏九弈深潭般的眼眸微闪,摺扇在掌心轻叩:“来时丞相已有提点。大王需遣使赴姜、丰、柳、微四国。“
    “不错。“
    墨临渊倏然起身,玄黑龙袍曳过棋盘,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他行至风州舆图前,抬手点在东部诸国的位置。
    “赵国与我夏国结怨,已煽动东部十国支援申国。“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所过之处,烛火无风自动,在图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在孤眼中——“
    声音陡然转冷,殿內温度骤降。
    “这风州诸国,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凤文庭呼吸一滯。
    苏九弈的摺扇“啪“地收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夏国甲士虽利,治国却需文火慢燉。“墨临渊转身,眸子直视苏九弈,“征服东部后,至少需两三年光景消化疆土。“
    他抬手一拋,那枚刻著“夏”的黑玉棋子划过弧线,稳稳落在苏九弈掌心。
    “你的任务,便是为孤爭取这三年。“
    棋子入手冰凉,苏九弈却觉得掌心发烫。
    他凝视著棋子上那个铁画银鉤的“夏“字,仿佛看到百万雄师在字里行间奔腾。
    放眼风州,何人敢视诸国如无物?唯有眼前这位君王!
    “小民——“
    他单膝跪地,黑袍如夜幕铺展,摺扇横陈於掌心,与那枚棋子並排而列。
    “必为大王贏得这三年光阴!“
    墨临渊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殿外忽有惊雷炸响,照亮了他眸中翻涌的紫金光芒。
    “传旨!“
    墨临渊袖袍一振,声如金铁交鸣。
    黄安手捧鎏金詔书疾步上前,躬身奉上御笔。
    墨临渊执笔挥毫,墨跡如龙蛇腾跃:
    【特命苏九弈为夏国一等使节,持孤王令,全权出使姜、丰、柳、微四国!】
    笔落惊风,最后一个“国“字的鉤划如利剑出鞘,几乎要刺破绢帛。
    “臣,领命!“
    苏九弈双手接过詔书,黑袍无风自动。
    墨临渊走到苏九弈身前站定,忽然伸手为其正了正衣冠。
    “苏卿。“
    指尖拂过墨袍领。
    “孤给你棋盘,予你落子的资格。“君王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你有多大本事,孤就给你多大的天地施展。“
    “你与纪国、舒国有怨,简单!待来日,两国王室,孤交予你处置!”
    苏九弈深深俯首,再抬头时,眼中已燃起骇人的亮色:“臣定让这风州...都记住大王赐的这局棋!“
    “此生,苏九弈定不负大王信任,若有违此言,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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