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甩丝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前回已有因贪食过早饱腹,致使错过后续珍馐的教训,王蘅此番拿定主意,定要留着肚子品尝最后才上的蛋糕。
    她提议道:“姐姐,我适才数过,蛋糕上共有六朵小花,你、我、娘亲,再加邻家三姐妹,正好一人分一朵。”
    王芷不置可否:“那哥哥哩?”
    王蘅一脸笃定:“哥哥素来务实,不重口腹之欲,是不是花形他定不在意。”
    王芷略一思忖:“我要最大那朵。”
    “合该如此!”王蘅拍手应和,“这原是吴川哥哥送给姐姐的生辰礼呀!”
    姐妹俩相视而笑,满怀期待,雀跃着转回后院。
    灶房里,吴铭已将烹制耗时较长的三道炖菜煮上,其中三杯鸡和肉蟹煲须炖半个小时左右,四喜丸子则要炖一个小时以上。
    肉蟹煲是一道以螃蟹、鸡爪为主料的炖菜,配料则没有限制,想吃什么炖什么。
    这道菜相传起源于明朝宫廷御膳,做法不难,味道好坏的关键在于酱料。
    吴铭以适量的黄豆酱、番茄酱、豆瓣酱、蚝油、生抽、黄酒、陈醋、白糖、白胡椒粉和味精调配而成。考虑到宋人口味清淡,特意减少了豆瓣酱的用量,只增加一点复合香味。
    四喜丸子则用于宴席中的压轴菜,取其福、禄、寿、喜的吉祥之意,距上菜还早,来得及。
    曹铛头看得人都麻了,心想吴掌柜做菜是真舍得下料啊!
    就拿这四喜丸子来说,添加的味料单是他识得的便有姜、葱、糖、淀粉、酱油、鸡蛋、胡椒粉、芝麻油、盐、酒等,此外还有吴掌柜独门秘制的蚝油和五香粉,肉蟹煲里的秘制酱料就更多了!
    这光景,只怕炖草鞋也不会难吃罢!
    “吴掌柜!”吴琼遣女婢来问,“菜料可已备妥?眼下可否开宴?”
    自家家宴不必掐着时辰,开宴早些晚些,出菜快些慢些,都不打紧。
    吴铭扭头以眼神询问何双双,后者揭开砂锅盖子看了看三杯鸡和蟹肉煲,皆已炖得软烂入味。
    “开宴罢。”
    女婢归报,过不多时,又领着众仆役来灶房里端菜、传菜。
    “小谢,把鳜鱼剖了。”
    “好嘞!”
    谢清欢将鳜鱼抓出,咣一下敲晕,麻利地剖鱼治净。
    曹铛头看在眼里,心下暗暗吃惊。
    何厨娘声名在外,手艺精湛在情理之中,可这位谢厨娘名不见经传,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干活却也这般娴熟利落,真个名师出高徒!
    今日的宴席上仅有松鼠鳜鱼这一道鱼菜,在诸多新奇的菜品中,这道菜算是第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食材里并无松鼠,多半是仿松鼠之形,却不知要如何烹制。
    说起来,吴掌柜端的磊落无私,换作旁人,此等庖厨秘辛,烹制时定当屏退左右。
    他本也打算回避,吴掌柜却道无妨,自己但有所问,对方亦逐一解答,竟毫不藏私。
    这或许便是孔夫子口中的“有教无类”,这般行止,倒比举世无双的厨艺更教人肃然起敬。
    坊间有关吴掌柜的种种传言,他也有所耳闻,此前只当笑谈,如今亲见其人,方知传言并非无中生有,吴掌柜的手艺和为人,绝非寻常庖厨可比。
    吴铭将锅洗净,倒入宽油。
    王安石对今天的宴席没别的要求,唯独指名要吃这道松鼠鳜鱼,必须安排!
    前院后院摆起宴席,主家、宾客皆已入座。
    众仆役呈上一应餐具,王安石那桌另有温酒的注子一副。
    第一道菜仍是下酒的凉菜——卤味拼盘。
    在座四客,韩绛、韩维和吕公著此前已见识过吴掌柜的手艺,韩缜却是头一回品尝,难掩兴奋之色。
    卤味作为吴记为数不多可以外带的菜品,便连官家也常遣宫人打包,身为京中有名的饕客,韩缜自也尝过此味,委实香绝!
    “三杯鸡、肉蟹煲——”
    仆役呈上一大一小两口砂锅,揭开盖子,热气立时裹挟着香气四溢而出,锅里仍咕噜咕噜冒着细小的气泡。
    那较小的砂锅里堆着酱色油亮的鸡肉块,似无其他配菜,唯有葱姜蒜等味料,以及少许青翠菜蔬,许是某种本草,散发着陌生而独特的香气。
    另一口较大的砂锅里则盛装着丰盛的食材,橙红的虾蟹堆迭其上,酱色的鸡爪错杂其间,缝隙里嵌着藕片、豆腐等一应配菜。
    五人齐齐吸动鼻翼,菜香入腹,喉头连滚,不再多言,纷纷举筷夹菜。
    鸡肉入口,醇厚的脂香、酱香中夹杂着淡淡的酒香和一股鲜明奇特的本草香气。
    饶是韩缜见多食广,也分辨不出那散发异香的本草为何物,想来将其入膳应是吴掌柜首创,当真别有一番滋味!
    他早听闻吴掌柜烹肴不拘常法,多有创新之举,今日一见,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鸡肉已炖得软烂化渣,轻轻一抿即脱骨,鸡皮与附着在鸡骨上的胶质软糯粘牙,稍一咀嚼,便囫囵入肚,诸般香气却交织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妙极!
    韩缜举盏豪饮一口,随即品尝另一锅丰盛菜肴。
    二者虽同为炖菜,滋味却截然不同。
    肉蟹煲的香气一如其用料,更为浓烈繁复。
    螃蟹显然是先入油锅里炸过,蟹黄之外裹着一层酥脆的壳,酱汁里融合了各色食材的本味,滋味极其丰富,韩缜无法尽数辨别,只觉百味尽在其中。
    酱汁虽浓,然一口咬下,仍能尝出螃蟹的鲜美。
    大虾鲜嫩、鸡爪软糯、藕片清脆、吴掌柜秘制的豆腐泡饱吸酱汁……另有些食材他并不识得,比如那切作小段通体遍布金黄颗粒的奇物,入口清甜,格外解腻。
    诸般滋味交织融洽,挟裹着热气滚入腹中,暖意缓缓生发。
    冬日合该吃炖菜!
    韩缜正逐一品尝肉蟹煲里的各色食材,忽闻传菜声由远及近:
    “蒜烧肚条、松鼠鳜鱼——”
    仆役再次呈上两样菜品,揭开盖子的刹那,韩缜不禁愕然瞠目,瞪着那条昂首翘尾裹着鲜红酱汁的奇鱼,讶异道:“这是甚菜?!”
    王安石笑道:“这是吴掌柜自创的招牌菜,松鼠鳜鱼,不可不尝!”
    说罢,当先动筷,将那酥脆的鱼尾夹断,裹上吴掌柜秘制的酸甜酱送入口中。
    后院里,仆役同样呈上两道菜品,但把松鼠鳜鱼换成了大份的炸鲜奶。
    众孩童当即开抢!
    “慢点吃,当心烫着嘴!”
    吴琼嘱咐着,忽见两个女儿不争不抢,芷儿素来娴静,当着外人的面要维持风度,她尚能理解,蘅儿为何也慢条斯理?
    心里纳闷,嘴上便径直询问:“这炸鲜奶是你指名点的菜,如今菜端上来了,我怎么感觉你兴致缺缺?”
    王蘅一本正经道:“孩儿是主人,理应礼让宾客。”
    吴琼大感欣慰,一向不让人省心的小女儿竟然知道自我节制了,大有长进啊!
    厨房里,曹铛头连声道谢不止。
    若说之前的菜品吴掌柜只是让他旁观,那做炸鲜奶时,则俨然把他当作亲传弟子,竟主动将诀窍告知。
    这炸鲜奶的做法并不复杂,先将鲜奶煮至粘稠,放冰窖里冻至凝固后,再裹粉入锅油炸即可。
    当然,做法简单不代表创新不难,京中庖厨数以万计,能想出此法者却只吴掌柜一人,足见其钻研之深。
    曹铛头越发怀疑吴掌柜是富家子弟,否则,哪个庖厨能有这许多闲心和财力去研发新菜?
    吴铭笑道:“七娘子最嗜此味,曹铛头平日里可按此法烹制。”
    即便无法百分百还原出吴记炸鲜奶的滋味,起码能做出不错的代餐,省得小七娘天天惦念。
    略一停顿,又对灶房外等着传菜的仆役道:“接下来这道‘霜满枝头’,须当场烹制,还望代为通传一声。”
    那仆役应声喏,匆匆而去。
    曹铛头早已瞧见吴掌柜携来的那几株梅花枝桠,在今日的各色菜品里,最令人疑惑不解的便是这道“霜满枝头”。
    此菜竟然要当场烹制,看来定然不俗!
    他深知吴掌柜的技艺远超自己,此番若是错过,今后怕是再也无缘得见,忙问:“曹某可否同往?”
    吴铭点头称好。
    不仅曹铛头,何双双和谢清欢对此同样一无所知,也有意同往。
    其实做这道菜吴铭一人足矣,其他人去了也帮不上忙,纯粹在旁观摩。
    他倒是无所谓,以前在大饭店里掌勺时,他经常当着包厢客人的面现做现卖,这在稍微上点档次的餐厅里很常见,算是一种特殊服务,带点表演性质。
    这在宋代却并不寻常。
    庖厨为百工之一,虽然不算什么贱业,却也难登大雅之堂,罕有庖厨意欲登堂入室,当着食客的面烹制菜肴。
    官家宴请百官时,为使上菜方便,倒是会在庭院里的空地上临时搭棚,生火烧菜。相邻的四座大殿则围成一个超级四合院,百官便在四座大殿里席地而坐,分餐而食。
    这算是将厨房搬到了用餐场所附近,尽管如此,仍会做严格的区隔,百官只可远观,不可擅入,“辄入御厨房,流三千里。”
    同样的,御厨也不能擅离职守,更遑论与食客当面交流,提供情绪价值。
    今日是家宴,王安石又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想必不会恪守这些陈规。
    果然,王安石等人听罢仆役的转述,当即颔首应允。
    霜满枝头,这菜名一听便知不俗,比起陈规,五人更好奇吴掌柜又会玩出何种花样。
    吴铭让何、谢二人带上柴火炉、炒锅等一应器具和食材。
    柴火炉是户外爱好者必备的便携款,吴铭特意选了款造型复古的,燃烧效率远高过宋代的炉子,火力嘎嘎猛。
    平时带不出来,只在上门做菜时,两界门才会放行。
    拿食材时,何双双和谢清欢已经明悟师父要做什么菜——拔丝山药。
    但显然不只是寻常的拔丝。
    “吴掌柜!”
    “王大官人!诸位官人!”
    吴铭四人叉手行礼,随即架起桌案,点燃炉膛里的柴薪,旺盛的火苗立时自炉口蹿出!
    席间“哇”声一片,一旁的曹铛头同样吃惊不小。
    韩维坐得最近,细细端详柴火炉两眼,笑问:“吴掌柜这炉子怕也是请工匠定制的罢?”
    吴铭点头称是。
    众皆会心一笑,唯独韩缜不明所以,询问缘由。
    王安石解释道:“吴掌柜于庖厨之道精益求精,往往专为一肴而定制器具,那辆名为无名氏的餐车玉汝兄该当有所耳闻罢?那便是吴掌柜请喻作头所定制……”
    四人讲述起此前的种种见闻,韩缜越听越觉惊异,对吴掌柜越发另眼相看。
    吴铭心无旁骛,先将山药入油锅炸熟,捞出沥干备用。
    将锅里的油控净,不必刷洗,下入大量白糖及少许白醋,以大火猛炒,用锅里残余的油来拔丝。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变色后不会反沙,二是比水拔快得多。
    当锅中白糖转变成杏黄色时,舀出一部分于盆中,待其自然放凉些许。
    接着将炸过山药倒入锅中,与剩余的糖浆翻炒均匀,出锅装盘。
    何双双早已按照吴大哥的嘱咐将梅花的枝桠立于盘中,底部插入一块充当底座的甜瓜皮中。
    吴铭用筷子蘸取盆中的糖浆,已能拉出丝来,于是将餐盘呈于桌前,又搬来一张小凳,在五人的好奇目光中高高站起,将装有糖浆的盆子颠倒过来,左右甩动。
    片刻后,但见缕缕糖丝如雨丝般飘然而下,雨线越发密集,层层迭迭、交错纵横地铺陈缠绕在梅花枝桠上,真如霜绕梅枝一般!
    吴铭此刻表演的正是拔丝的进阶技巧甩丝,这对中餐厨师来说只是基本功,但宋人哪里见过这个?
    王安石五人皆惊得说不出话,只专注欣赏吴掌柜挥丝如雨,不忍眨眼。
    何、谢、曹三个同行亦瞪大了眼,何双双和谢清欢虽然惊讶,但毕竟学过炒糖的全过程,大致知晓其中原理。
    曹铛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心想让你做菜,你怎么变起戏法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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